第三章 星期六的早上,郝美玉洗漱完毕,悠闲地坐在窗前,她从坤包里拿出一只墨绿 色的打火机,轻轻地抚摸着,思绪又回到了三年前她放学回家的那个暑假。那天, 她搭乘从省城至小山村的长途公共汽车,回到了家乡。 一阵汽车声响,在离村最近的公共汽车站,等待已久的母亲从坡上跑下来,看 见了下车的美玉,高兴地大喊:" 玉儿!玉儿!——" 郝美玉刚抬头望见母亲,就看见一辆摩托车疯了似地朝下冲。这时,一个三岁 左右的小孩从右屋跑出,摩托车一闪,将郝美玉的母亲撞飞了好远,那骑车的人撞 到了旁边的电线杆上…… 救护车在鸣叫中驶入市区。繁华而绚丽的城市此刻疲惫地寂静着。一块写着" 市中心医院" 的霓虹灯牌变幻着迷人的色彩高耸在城市的夜空。当兵出身的司机凭 着军人特有的方位感,径直将车开到了中心医院急诊室的大门。车一停下,两个戴 着后开口白帽的女同志抬着单架快步走来,亲切而急迫地问:" 怎么啦?" " 俺妈被车撞了。护士,麻烦您了。" 郝美玉的母亲一进急诊室的大门,护士一边喊着" 王医生,车祸!" ,一边熟 练地将病人平托着抬到了诊察台,随后个子高一点的护士利索地将体温计塞进病人 的腋窝,麻利地一边看着腕表一边测着脉搏,清秀一些的那个护士准确而敏捷地将 血压计的气压袋绕在患者的胳膊上。 王医生看着郝美玉呈上的县医院的X 光片、B 超单、化验单,问护士道:" 血 压?脉搏?" " 血压98/58 。" " 脉膊102 。" 王医生走到诊察台前,有条不紊地对病人进行完诊断后问:" 谁是家属?" " 我是。" 郝美玉说着走近医生,家男也跟着走近一小步。 " 老人家现在还没有生命危险。只要抓紧治疗,我估计生命应该没危险。先做 个全身CT,核磁共振,打点消炎止血药观察一晚,明天再说。" 王医生的目光在郝美玉的脸上停留了足有3 秒,然后向郝美玉、家男及伤者进 行了简单的问询,迅速开出了一大堆处方。他将处方拿在手中对着司机说:" 你是 司机吧?" " 俺是。" 王医生将处方递向司机说:" 快去交钱!进门来的左边,写有挂号收费" 。 郝美玉抢前一步道:" 我去!" " 你要看着你娘,他去!" 王医生大声道。 司机默默地走向走廊。 " 现在的年轻人真不像话,撞了人还像没事似的。" 王医生面向郝美玉叨唠着, " 又不要你掏钱,做个核磁比不做要保险些?" 。 郝美玉知道医生误会了,忙说:" 那肇事司机已经死了,他是好人,送我妈来 的。" 一会,司机拿着一堆零乱的钱和处方回到了医生办公室。 医生变得有些温和了:" 交了?" " 没。那医生说要3684.6元,俺只有300 多块。" 郝美玉这才想起她和哥哥没给他钱,忙说:" 哥,快给钱。" 说完,她和家男 在各自身上找了个遍,兄妹俩加起来也只凑了不到一千元,离3684还差一大截。 家男将钱交给美玉后就蹲到了母亲的身边去了。前年父亲患肝癌时,家里能卖 的全卖了,这次为母亲看病筹钱,他已经把一家人一年的口粮都口头抵出去了。在 这个落后的山村,有钱的人家并不多,肯借钱给他家男的人更少。在当今社会,做 锦上添花的事易,做雪中送炭就难啊。 郝美玉转向医生,眼里噙着泪花:" 医生,你看……" " 这样吧,有多少钱办多少事。你们先回去一个人筹钱,这点钱先用来止止血, 稳定稳定血压。" 说完,他将目光投向郝美玉迷人的脸庞和那高耸的胸脯," 但你 们必须签字,一切后果你们自己负责。" 郝美玉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胸部,不知什么时候第二粒钮扣开了。她感觉到她 的脸有些发烫,忙转身往后退了一步扣好上衣。 " 医生,能不能麻烦您出来一下,俺想到外面和你说几句话。" 郝美玉几乎是 哀求。 郝美玉自个向走廊走去。 王医生的目光在郝美玉身上游走后惊讶地发现:那1 米68的修长身材,不施粉 黛光彩耀人的青春脸庞,那红润的樱桃小嘴和仿佛可随时弹出的性感乳房,是他从 未见过的美丽。医药代表请他去桑拿房、美容院、休闲中心玩过的小姐不计其数, 他从未这么激动过。他感觉到下身有胀痛的感觉,思绪也快活地飞了起来。 " 王医生," 郝美玉见王医生似乎在愣神,就又叫了一声:" 王医生。" 在夜 晚的走廊,郝美玉的声音变得宏亮。 " 嗳,你说。" " 您是专家,依您看,俺妈治疗的最好结果是什么,最坏结果又是什么?" " 最好的结果可能是下身瘫痪。最坏的结果是死亡。" " 死?" 郝美玉的泪水夺眶而出,眼珠却圆瞪着。 " 对。死亡。" 面对郝美玉的惊讶与泪水,王医生扯了扯白大褂的衣领," 现 在没做全身CT,我们还不能排除颈椎和胸椎及其小动脉血管的挫裂、损伤……" 郝美玉开始恨自己——是自己害了妈,如果我不去读大学,如果我不将放假的 时间告诉她,如果我晚下车或早下车一分钟,如果……她从深深的自责中抬起头来 :" 保命,最少要准备多少钱?" " 两万。" 她想起自己读书时学校有勤工俭学和助学贷款,便问:" 医院可不可以为病人 办担保贷款?" " 新鲜,没听说过。" 王医生露出的笑,在黑暗中让人捉摸不透。 郝美玉在医院实习的时候从一些做药材生意的人那里得知,有些抗生素和止血 药,自己找经销商去拿或请人帮忙找药厂拿,还不到药价的20% 就可买到,便问: " 能不能通融通融,我们明天到医药公司去买药来打,先做检查。" 医生脱口而出:" 那我赚什么钱?又不是慈善机构。" 很快,他掩饰道:" 那 我们医院赚什么钱呢?谁对药品质量负责?" 他停了停,扫了一眼美玉的胸," 除 非去个体诊所。" 郝美玉正要进屋去和哥哥商量,王医生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让人捉摸不透 地说:" 你应该有办法。" 郝美玉回到门诊急救室,家男正拉着母亲的手在流泪。见美玉进来,家男松开 了母亲的手,示意美玉坐到母亲身边。 这时,护士走了进来。 " 急3 床,贺云枝,CT钱什么时候去交?" 护士道。 " 多少?" 美玉问。 "1860 。" 护士说。 " 可不可以晚点交?" 美玉怯怯地问。 " 如果不能按时交的话,请在这签个名,我们对因未能及时检查产生的后果不 负责。" 护士提醒。现在社会上有一句话,叫做" 要想富,找事故。" 医院增强了 保护意识,对可能发生的意外都要求病人或家属签字。 美玉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哥哥。哥哥接过护士的笔,在责任保证书上歪歪斜 斜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父亲走得比较突然,病了两个月就匆匆走了。为了不影响美玉的学习,父亲临 终前坚决不准家人告诉在外上学的美玉。美玉寒假回来才知道,家里人变卖掉了家 中所有值钱的东西,也没能将父亲从肝癌的死亡线上抢回来。父亲临终前,只让哥 哥转给美玉一句话:" 家里全靠美玉了,工作后别忘了让娘过几年舒坦日子。" 恸 哭之后,美玉抱着农村画匠为父亲画的遗像,喃喃地发誓:" 爸!您放心吧!即使 女儿豁出命不要,也要让妈过上好日子的……" 美玉想到这里,心如刀绞——连妈 的命都不一定保得住,还谈什么过好日子呢?她痛苦地低着头,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美玉在医院实习时就知道,现在是市场经济,一切向钱看,没有钱是不可能给 母亲免费做CT的,也不可能给予免费的住院治疗。医院不是政府全额拨款,医院如 果" 讲人道" 不收钱也治病,医院也只会亏损,无法更新设备和提高工作人员待遇。 她懂得,母亲要得到救治,最要紧的是弄钱。她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不知不 觉中来到了全市最有名的天上人间夜总会门前。 …… 当美玉被一个三十多岁的戴眼镜的男人带进客房时,她立在门边不肯往里挪半 步。 " 你哪里人?" 那男子扶了扶眼镜,故意用英语试探她是不是大学生。 " 山东。" 美玉答道。 " 听说你是大学生,哪个学校?" 眼镜继续他的英语。 " 药大。" 美玉用英语答着。 " 你那么漂亮,做我老婆算了。" 眼镜见她的英语口语发音不逊于自己,饶有 兴趣道。 他走近她,将她揽在怀里," 做我情人也行," 他吻了吻她的前额,一股清淡 的体香袭击着这个男人的嗅觉神经,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明显升高。 " 你为什么好好的大学不念,非要走这一步呢?" 美玉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一五一十地向她讲述着她的家,她今天的遭遇。 眼镜听完她的哭诉,沉默了一会,从床底下抽出他的小密码包,拿出两匝钱道 :" 你先拿去救命吧。" 美玉望着那钱发呆。 " 愣着干什么?快去医院吧!老板的那四千块我来给。" 她仔细地扫视了一遍他——高大的身躯,平平的长相,惟一留给人的特别之感 是很宽大的茶色眼镜和左耳垂平行处一颗豌豆大的棕色痣,痣上有三四根棕色的毛 发。 " 你能告诉我你的手机号吗?毕业后我还钱给你。" 她泪流满面,哽咽而语。 他犹豫了一下,说:" 免了吧。如果真能见面,你," 他点了一支大鸡烟," 也免了吧,缘份总不只值两万吧。" " 我叫郝……" 郝美玉刚想对恩人留下自己的大名,他忙打住道:" 别!别! 随缘。" 她离开房间时,悄悄地拿走了床头柜上的绿色打火机。她想将它留做纪念,永 远记住这个好心的男人。 他陪她出了天上人间的门,为她拦了一辆的士:" 师傅,中心医院。" 坐在车上,她咬着嘴没有出声,任凭泪水流淌…… 郝美玉正在发呆,《英雄》主题曲从办事处配给她的小灵通中飘出。郝美玉惊 醒过来,脸上已挂满泪痕。她擦干眼泪,拿起电话,一看是印计打过来的,忙问: " 主任,有事吗?" " 美女,起床了吗?" " 几点了?还不起床。" 她抬手看了看表,时针正指向9 点10分。 " 辛教授从美国回来了,10点41分到,我们去接机。" 印计没有商量的余地。 " 哪儿见?" " 我就在楼下,你下来。" " 您先等一会,我马上就下来。" 郝美玉照了照镜子,将头发往脑后理了理, 将那个墨绿色的打火机锁进了抽屉,又到卫生间用清水洗了一把脸,才一路小跑着 下了楼。 她下了楼,没看见印计那台江A-A9118 号富康车,拿起电话正欲拨打印计电话 时,印计的头从一台挂着陆军车牌的丰田佳美车里伸了出来:" 美女!在这。" 郝美玉笑哈哈地坐进车内说:" 想逃路桥费啊。" " 那是小事。辛教授是终身教授,我那台车上不了台面,只好和涛哥换车用一 下。" 车在高速公路上飞奔。天空一片晴朗。 郝美玉的心却并不像这周未的阳光灿烂。因为她听人说过,71岁的辛飙教授是 一位在国际上享有较高学术地位的心血管专家。她上班一个多星期,附一的药事会 还没开,据说是因为辛教授从美国打回来过电话,说他要晚几天回来,身为辛教授 学生的附一医院院长汤有才不得不推迟开会时间。郝美玉心里非常清楚,辛教授在 这家医院的地位和影响力。短短的半月,她也清楚地知道,药品要进入这家医院不 是一件易事,药品先要登记,登记后必须参加初筛,在初筛通过后才能上药事会, 药事会上得票必须过半数。对于31位药事会成员,必须要搞定16人或参加药事会成 员的一半才行。因此,每一票都显得异常珍贵。如果药品在药事会上未获通过,只 能找院长特批。特批不仅需要更多的钱也需要更硬的关系,否则院长不会为了一个 新药进院去冒这个险,除非是老关系户。院长对药没有太大的兴趣,主要关注的是 土地、房建和医疗器械,这一块的回扣大、出国" 考察" 机会也多。连印计和钟涛 都深感自己没有让院长特批的能力,只能将宝押在药事会上。 离飞机正点到达的时间还有20分钟,接机的人就在大厅里排起了长队。手捧鲜 花的郝美玉悄悄对印计说:" 我看那边几个人好像也是常在医院跑的人,眼熟,是 不是也是来接辛教授的?" 印计小声说:" 可能是的。但我在辛教授登机前和他通了电话,说我带他的山 东老乡——美女来接他,他答应了。" 印计笑笑:" 你就等着看那些人的表演吧。 " 郝美玉听说辛教授是山东人,脸上泛起开心的笑。 广播里在告知大家飞机已经到达时,出口处接机人的脖子就像被一根根无绳的 绳索孜孜不倦地提着。 印计远远地看到了辛教授,便指着那人对郝美玉说:" 那穿黄色衣的老头就是, 盯紧了啊。" 待辛教授来到安全出口处,印计领着郝美玉抢上前:" 教授,这是我们办事处 新来的郝美玉,您老乡。" " 教授好!" 美玉赶紧上前递上手中的鲜花,印计上前接过行李。辛教授接过 郝美玉的花,轻轻拍着郝美玉的肩膀说:" 小老乡,不错,不错。" 印计和美玉高兴而小心地跟在辛教授的左侧。可刚出大厅的大门,教授停了下 来,用左手握住一个瘦瘦的男人伸过来的手:" 易厅长?" 那个被叫做易厅长的人打断道:" 辛老啊,我是专程来迎接的,可惜晚了一点 点。" 辛教授一脸的困惑:" 哦,刮东北风了?劳您大驾。" " 哪里哪里,在我们省,您是国宝呀。" 易厅长开着玩笑引导着辛教授朝一台 车号为" 江O-OO283"的别克车走去。 " 教授,您……" 印计小心翼翼地在一旁问着。 " 哦,小印,心意我领了。我上易厅的车……" 来到别克前,一个30岁左右的小伙机敏地打开右侧车门,将右手放置车门的上 方:" 教授,请。" 教授入车,小伙迅疾关上车门。 易厅长递上一支软熊猫烟给辛教授,教授说:" 车上不吸了。" " 这烟也是朋友送我的,一万八一条,我也是第一次抽这么贵的腐败烟,尝尝 吧,辛老。" 辛教授接过烟,却拒绝点烟。他将烟在鼻孔处闻了闻。易厅也只好收起自己的 烟瘾。 车缓缓驶出停车场,易厅长对司机说:" 直开' 国际' 。" 印计和郝美玉一脸茫然地望着江O-OO283 驶远。 墨绿色的丰田佳美像一道闪电,在机场高速上飞驰。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郝美玉,一边听着交通频道播放的《给我一个伤心的理由》, 一边瞧着印计:短平的头发,黑珍珠般镶嵌的眼球,和那刀削的脸庞,说不上俊美, 但这种冷色调的气质,使郝美玉感到踏实和安稳。来到杭海,她和办事处的男同事 住在一起,得到的是热情和关照。她有着一般女人的好奇,很想知道顶头上司的一 些事情,哪怕是个人隐私,但那些男同胞几乎从不关心印计的个人生活,所以她对 印计的了解仅仅停留在那张脸上。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郝美玉也想象过印计妻 子的模样,一定很漂亮,她想,因为印计是有车一族啊。 " 主任,您是男孩还是女孩?" 说完,郝美玉吐了吐舌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 么会问出这句话来。 印计也许没有听到郝美玉的问询,他没有回答。他的思绪还在想着那抢走了辛 飙教授的厅长。他在一个个分析一个个推理后,也没有想起那个厅长是谁?——与 医药关系最密切的只有三个单位,一个是卫生厅另一个是劳动厅,此外就是药监局, 而这三个厅局的相关领导都是见过的,不可能不认识呀。如果是和辛教授约好了的, 辛教授就不会要我们去接啊。" 哎,美玉,辛教授叫那个厅长叫什么来着?" 印计 突然侧过头问。 " 好像是叫易厅吧。" 印计点了点头,用右手按了一下收音机和CD机的切放键,《两只蝴蝶》的音乐 响起,缠绵的音乐顿时使车内有了生机,印计和郝美玉不约而同地哼唱着:……亲 爱的,你张张嘴,风中花香会让你沉醉……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