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骏杰跟在钟涛的车后走着很纳闷。钟涛挂的是军牌,平时在高速都是时速120 以上的速度狂奔,今天为什么总在七八十迈的速度溜着?骏杰受不了这种速度,他 使劲地按了几声喇叭,就箭一般从钟涛的丰田佳美左侧" 唰——" 地而过,黑色的 别克车影很快消失在钟涛的前方。 钟涛没有去看那死灰一样的天空,他很茫然地按下收音机的按钮," 我们走过 爱的禁区……," 歌声刺耳而入。钟涛很不喜欢这首《港岛之恋》,他认为这首歌 过于反叛,鼓励一夜情,而且给人以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之嫌;他认为只有喜欢 或者说渴望红杏出墙的人才对这首歌感冒。钟涛一次又一次地红杏出墙过,但他现 在并不渴望,他感到身心疲惫,只想找一方宁静的土地,让自己小憩;他曾是那样 复仇般地寻找着鲜活的猎物,但他绝对不是酷爱一夜情的那种人,他喜欢让性爱在 了解中快乐地释放着幸福元素,喜欢分手后藕断丝连的牵挂而不是一夜情那样的陌 生。他调了一个频道,《千万次地问》飘然而出。 他也曾千万次地问自己,对秋莎的爱是不是到了尽头?但是,他现在已清楚地 知道,爱如水,不会倒流;流过的就流过了,有的湿润了一下干裂的土壤后没有了 影踪,有的流过受孕的禾苗,催生出一串金色的稻穗,有的随江河流入了大海…… 也许,秋莎的爱曾流入过我干涸的稻田;也许,秋莎的爱曾催生着我生命的花蕾, 也许,它融入了我青春澎湃的海洋……也许,这段爱将伴我走过人生的四季,但婚 姻却不得不驶向终点。钟涛想。 秋莎已不止一次地和他谈到过分手的问题。但近来,秋莎一次又一次地找他, 说他不想让钟涛那一万块钱一月葬送自己的青春、爱情、幸福与激情。她很诚恳地 对钟涛说,她是个女人,是个年轻的女人,女人应拥有的东西她都想拥有,她一个 人不敢用背面对黑暗睡觉,她渴望有一双温暖的肩膀拥她入眠,哪怕那人是一个病 人,是一个穷人,是一个杀人犯,她都能接受。但她绝不能再接受钟涛,正像已起 飞的那架飞机不可能接受那迟到的乘客。 钟涛想起曾经在歌厅搭档主持节目,想起曾在长城结下的誓言,想起西湖边断 桥上的承诺,泪水不争气地滑出钟涛的眼眶——相爱时是恋人,分手后是亲人,我 们有着共同的女儿贝贝,永远不可能形同陌路。对于因相爱而结婚,因" 在意" 而 离婚的人来说,相爱是一种错误,结婚是一种苦痛,分手是把同时刺伤两颗心的双 刃剑呀。这些年来,秋莎伤了钟涛,钟涛也重重地伤着秋莎……在这场情感的格斗 中,没有一个赢者,答应秋莎的离婚请求,友好地分手,给她一片自由的天空,也 许能让她捡到一些残余的幸福呀。钟涛想到这,拨通了秋莎的电话:" 贝贝我让我 妈去接,晚上我们到古刹寺见面。" 他补充道:" 我同意离婚,你想想你要的条件 吧。" 古刹寺公园,座落在城市的东侧。公园的中心是一个巨大的湖,夏日湖边情侣 依依,船儿悠悠的景象已收入季节的箱底。湖的四周,是高高低低的树木和安静轻 柔的小草。湖的南边,有一座有着数百年历史的舍利塔,塔里有圆寂的高僧,据说 高僧遗骸里的舍利珠会放出耀眼的绿光。在钟涛和秋莎热恋的季节,他们曾无数次 地来看环绕在塔周围的光芒,可他们一次也没看到过。紧挨塔的东侧,是佛门圣地, 那里有袅袅而出的经音,不过不是和尚们念诵,而是现代音响的杰作。 秋莎裹一件浅黄色的镌空毛衣,一个人在湖边慢慢地走着。她听风的和声,听 虫的呓语,听树儿说着情话。她回想着第一次和钟涛在这里约会,不禁潸然泪下— —她将一生的梦想和希望,一生的幸福和快乐,曾在这里和着绵绵春雨诉予钟涛。 钟涛曾给过她想要的快乐与幸福,是她自己亲手将一切梦想和希望扼杀在幼稚的诱 惑中。她记得小仲马说过:" 上帝更加偏爱犯过错误的人。" 可钟涛没有原谅她, 更谈不上偏爱,而是用情感的利剑疯狂地刺向她,让她的心伤得像蜂窝一样。她不 再乞求钟涛的原谅,她也知道不管是她还是钟涛,都已永远不可能走回从前。 她围着湖转了一圈又一圈后,便去了和钟涛最后一次去过的仙人茶舍。茶舍和 舍利塔遥遥相对,似有仙人守护故得名仙人茶舍。她先点了一杯玫瑰花茶品着。她 知道钟涛有一种不看完新闻联播不动身的习惯。 钟涛到达古刹寺时已到8 点。他在公园门口停车时,收到了秋莎的手机短信: " 仙人茶舍七仙女" 。 钟涛听着树上叽哩呱啦的叫声,走过泛着淡黄色白光的路灯,过一座几米长的 小孔桥,拾阶而上,凝望茶舍门上高高挂着的红灯笼,将烟拿出来又放进衣袋里, 弯腰进了七仙女包厢。 秋莎给钟涛点了一杯他喜欢喝的碧罗春,两个人都没有发声。不知是在聆听包 厢音箱放送的声音很小的轻音乐《秋日的私语》,还是在想着该从何谈起。 " 贝贝,在妈那?" 秋莎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 嗯。" 平时活跃的阳光男人拼命地抽烟,只有一个字。 " 生意还好?" " 好。" " 想好了?" " 嗯。" " 那你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 " 好合好散。" " 怎么个好散?" 秋莎知道他们不存在" 好合" 的问题,好散也谈不上的。" 散" 怎么可以" 好" 呢,散是对少女梦想最残酷的破坏,是对过去憧憬的无情践踏! 打碎的花瓶不可能恢复原样,惟一能做的是去买一个新花瓶而已。如果花瓶是家, 新的花瓶装的花,是否还会让主人有初逢的惊喜?她在想。 " 新房子归你,老房子我留着。" 新房子是一套160 平米的带精装修的全景房, 两年前交的钱,春节前可以拿钥匙的。钟涛在内心深处很多次地告诉自己:再结婚 是执迷不悟!旧房里有秋莎的照片,有秋莎的影子,有秋莎的气味。尽管秋莎曾让 他受到了男人最大的耻辱,但他相信——今生今世,没有人能比得了秋莎,在他的 情感世界,在他的粉红色的记忆里。 钟涛吸了一口烟,将烟灰弹了弹:" 钱,我的存款(现金)加上应收款,我昨 天算了一下,大约有180 万的样子,给你100 万元。" 他停了一下说:" 不过,一 下子拿不出那么多现金,先给你40万,其余的打欠条,分批给你。" 他账面上大概 有70多万的现金,想想业务需要周转资金,他只能先给她这么多。 他望着泪流满面的秋莎,说:" 车,给你。" 秋莎用餐巾纸揩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摇着头。 " 你上班远,又赶时间,不像我,早点晚点都无所谓。" 秋莎哭着吼道:" 我不要你可怜我!我什么都不要!我要贝贝!!——" 钟涛哽咽着说:" 我还没说完。我不是不给你贝贝,贝贝判给你可以,但你家 在北方,你父母身体又不好又不能带,你又要做节目工作没个准点;我父母给你带 着,你随时可以去看还不行吗?你能照顾贝贝的时候,你随时都可以接过去。" 出得仙人茶舍,树叶上已凝聚着厚重的露珠。秋莎走在钟涛的后面问:" 冷吗? " " 还行,挺得住。" 只穿一件长袖衬衫的钟涛打了一个轻轻的寒颤。 公园门口没有静候等客的出租车。钟涛说:" 我送你。" 秋莎打开车门,坐进了后排。 车载着湿漉漉的寒夜,颠簸着,缓缓地行驶在死一样沉寂的风里。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