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附一医院召开完由汤院长主持的纪检领导小组会议后,吕书记首先考虑的是卓 效平竞争厂家搞的鬼。 一散会,吕书记就从书柜中取出装有"218个通过初筛的' 新药品种候选目录' 的基本资料" 进行研究。他发现,通过初筛的循环系统" 新药" 基本齐了,强心药、 抗心律失常药、防治心绞痛药、抗高血压药、抗休克血管活性药、降血脂药,应有 尽有。到医院十多年,通过参加药事会、自学、查房,吕书记谈不上是专家,但对 药品和医疗技术进展还是知道不少,医院的许多人在这方面都很佩服他。他利用他 当侦察营长时的思维,决定先从抗高血压药开始入手,但决不排除循环系统其他药 商" 检举" 的可能。吕书记将循环系统所有的新药看了一遍后,将目标锁在了" 心 易新" 和" 雅普利" 上。 第二天快下班时,吕书记将药剂科主任叫到自己的办公室说:" 梨主任,你研 究一下这《新药品种候选目录》,真正能和卓效平竞争的同类品种,是不是只有心 易新和雅普利?" 梨主任许久没有吱声,他在潜心地翻看着《目录》。吕书记坐在自己的凳子上 望着天花板吸烟,一口一口的烟吐出,慢慢地向上升腾。吕书记望着那缕缕烟雾, 仿佛看到一个个魔鬼升空。 梨主任将手抚摸着脑门,然后用手托着自己的下颌说:" 书记,我恐怕要让你 失望。心易新和雅普利,都是外国的产品,完完全全原装的进口产品,又是他们的 代表在操作,凭我的推断,他们不会使用这些伎俩。其实,从用药的安生性和疗效 来讲,卓效平不如这两个品种出色,卓效平只不过是平平常常的厄贝沙坦的新剂型 而已,从技术上讲并无多少优势,它唯一的优势,就是价格。" 他看吕书记没反应, 接着说:" 书记,我还是那个观点,一年开一次药事会是有点少,而且限定那么十 多个指标,有很多好药都进不来呀,比如说心易新。" 听完梨主任的解说,吕书记多少有点失望。他说:" 看来,要把侦查范围扩大 了。" 梨主任端起茶喝了一口,意味深长地说:" 书记,进药的事,就那回事。要 吃这碗饭呀,办事不能不认真,但又不能太认真。" 说完,他用问询的眼光看着吕 兴国:" 难得糊涂,难得糊涂" 。 吕书记用右手的手指轻轻地敲打桌面道:" 他娘的,这次,我就和他认真到底! 清醒到底,清算到底!该告的不告,不该告的乱告。" 梨主任走后,吕书记突然觉得不应该对梨主任说那样的话。吕书记所能交往到 的那些做药的朋友,都认为梨主任是个蛮学术的人,基本上不管进药的事,进药的 事基本都是由陈碧云副主任在管。所以,代表找陈副主任的时候也远多于找梨主任, 梨主任给大家的印象是个不贪但难打交道的人。 吕书记背着手在屋里踱着步,犹如当年在前线的指挥所里。吕书记对军队与地 方有着太多的感慨:在地方,上下楼一住就是一辈子或半辈子,谁也不好意思得罪 谁,真可谓低头不见抬头见;在军队,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不听话就滚蛋" 。 在军队,大家可以用碗喝酒,脱裤子骂娘,在会上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真刀真枪 的干;在地方,当面你好我好大家好,背后可能就是狠狠的一枪。他和老战友聚会 时经常说:" 在前线,我为当兵的挡子弹;在地方,有哪个当官的给我们平民百姓 挡子弹?!" 说到激动的时候,他会将上衣的扣子解开,让大家看他身上的伤疤— —那是一次战斗中,他为救一名新兵而被炮弹炸伤的。至今,他的腰上还残留有两 块小小的弹片。 吕书记觉得,这个事不管肯定不行,必须管到底。但要从这些药品目录找到" 真凶" ,犹如大海捞针。玻璃板下的战友合影,使他突然想起可以找战友帮忙。这 些年来,他的上级,他的同事,他的下属,转业来到杭海公安系统的数不胜数。 他马上翻出战友通讯录,将公安局刑侦支队技术科王明华的电话找了出来。他 拨通了王科长的电话:" 王连副,我吕团。" 王科长是吕兴国当团长时的副连长。 " 首长请指示!" 王明华保持着部队的作风。 " 今天有时间吗?我有个事想向你请教一下。" 晚上,吕兴国和王明华如约来到青春茶楼的一个小包厢。茶水和水果安排好后, 王明华向服务生出示了证件,说:" 我在办案,任何人都不要进来,你们放一壶茶 在这就可以了。" 那倒茶水的服务生走后,吕书记一五一十地把" 检举信" 的前前后后讲了,希 望能查到写" 检举信" 的人。完了,吕兴国说:" 这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线索, 我要逼着他们把真正的蛀虫拱出来!或弄出线索来。" 王明华说:" 这个案子很难弄。我插一手也不合法。但老首长开了口,我还是 会尽力,配合一下。' 检举信' 虽然是打印的,但他们绝不会到公共场合去打印, 绝对在自己家或自己办公室打印;' 检举信' 上的指纹也许很乱,但上面除了看信 人员的指纹,还很可能有检举人的指纹。问题的关键是如何取得对方最新的打印稿, 和对方的指纹做比较。" 吕兴国听完王明华的话以后,后悔当初不该把那信撕烂丢掉:" 咳,50岁的人 了,办3 岁小孩办的糊涂事。" 一大清早,吕兴国就到了江海大学黄纪委的办公室。当他提出要借阅那封有关 辛飙的检举信时,黄宪说打个借条办个手续就可以。吕兴国把昨晚准备好的借条交 给黄宪,连信带信封一起小心翼翼地带了回来。 回来后,他去了汤院长办公室。汤院长亲自给他倒茶:" 老吕,我们办公是邻 居,住家是邻居,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哦。" "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可能查不出个名堂来。我心里总不踏实。" " 尽了力就行了,找不到也没办法。可不能因猜疑重新树敌。" " 院长啊,我也是这么想啊,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多一个敌人增一堵墙啊。" " 那就对了,那就对了。" 院长将头稍向上抬了抬,很平和地说。 " 院长,我有个想法,先和您沟通。" 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场合,吕书记几乎 不在汤院长面前用汇报与请示一类的词。 汤院长接了个手机电话后,说:" 难得难得。你这个军人,做得多说得少,今 天能先说再去做,难得,难得。" 面对汤院长的这个态度,吕犹豫起来:" 说还是 不说?" 他用手挠起头来。 汤院长把手机关掉,等待着吕书记的想法。 吕兴国想了一会,还是决定说出来:为了化解医院和药商之间的误解,他准备 和" 新药品种候选目录" 的落选产品厂方集中进行几次面对面的沟通,按产品系列 分批进行,让厂家代表理解他们的难处,增进医院的稳定;另外,希望能由院领导 和药剂科领导开一个非常小型的内部评审会,增补真正有份量的新药进院。 汤院长沉思片刻后说:" 你的想法原则上我同意。面对面沟通的方法很好,但 增补几个新药,会不会激发出新一轮的矛盾或加剧现有矛盾,你还是和自然院长和 梨锌主任商量着定吧。 快下班的时候,药剂科分管新药引进的陈碧云副主任按照主任的布置,依据 《新药品种候选目录》中留下的联系电话,一个个向《新药品种候选目录》中的心 内科药落选药品厂家(11个品种8 个厂家)的联系人打电话:" 请你打印有关XX 产品的优势和与同类产品的比较稿,记得,一定要打印稿,明天上午八点半,到医 院办公楼三楼1 号小会议室陈述。" 陈副主任还按主任的要求对每个人强调:" 医 院将在近期适当的时候,由药事会的核心成员开会,从上次入围新药中进行少量增 补,请一定重视。" 第二天上午八点,循环系统药物落选药品的八个厂家的代表全部早早到场。 会议由药剂科陈副主任主持,吕书记到会。会议不仅要求代表谈自己的产品, 也要求代表们给医院的药事会多提意见。 每个厂方代表陈述完后,打印材料均按要求依次放进会议桌上的大信封内。 代表讲完后,吕书记讲了几点。一是对过去医院与代表沟通不够表示歉意,并 希望代表多理解多包容多批评,欢迎代表们今后以各种方式和医院沟通;二是委婉 地讲到先给循环系统药物组的厂方代表开这次座谈会,是考虑" 辛飙事件" 可能是 大家意见比较大的表现,其他科系的产品厂家代表将在后面按计划召开座谈会;三 是很委婉地表示,对检举" 辛飙" 的人不打击不报复,同时又暗示鼓励检举" 举报 者" 或" 举报者" 主动来谈心,吕书记将用人格担保绝对保密;四是增补的数量很 少请不要去" 活动" ,增补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医院急需的不可替代的新产 品、好产品,请大家相信医院并耐心等待。 代表一个个鱼贯而出。代表走动时在木板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如同战场上在头 顶呼啸的炮弹。人走光时,吕书记自言自语道:" 最后一炮,不知中不中。" 一个下午,吕书记都望着那个装着八份" 比较稿" 的大信封愣神。他几次想把 那些东西和检举信去做个比较,但都一一抑制住了。 有两个电话打过来都是请他晚上去" 聚一下" 的,他都拒绝了。他决定晚上只 和王明华见面。 吕书记在家吃完晚饭,就早早地来到青春茶楼,找个小包厢坐了下来。 王明华突然来电话说,要老首长久等一会,队里有个重要事,要办完才能来。 吕书记一个劲地说:" 没关系,没关系,我等,不急。" 王明华来到青春茶楼时,已是十点二十。人还没进门就一个劲地说:" 抱歉, 抱歉。" 吕书记将检举信和各代表的" 稿子" 交给王明华说:" 老弟,我只能做到这个 地步了,剩下的全看你的了。" 王明华送吕书记到家门口,将车停下。吕书记下车时,王明华说:" 首长,您 交给的事,一定办好,一定。" 吕书记问:" 多久?" 王明华答:" 三天或四天。" 就在吕兴国收到王明华给出结论的第二天,他收到一条匿名信息,信息上只有 两个字" 爱之" 。王明华的结论和这条信息一致:检举信出自" 爱之" 产品代表之 手。 吕兴国很想感谢那个发信息的人,他托人去查发信息的手机号码才得知,那个 号是不需要登记在任何地方都可以买到的手机IC卡,而且仅仅只发过这条信息。吕 书记估计,为防报复,那人可能发完信息就把手机卡丢了。 吕兴国躺到床上,脑子里尽是战场中打打杀杀的画面。他的老伴说他有太多太 多的军旅情结。天快亮了,他才入睡。可入睡不久,他就迷迷糊糊做起梦来,梦见 汤院长被抓起来了,琅院长被抓起来了,器械科长、财务科长统统被抓起来了…… 医院的大门口,走廊上,病床上,躺满了尸体,有的尸体还歪着脖子鬼哭狼嚎…… 他醒来,发现曾经从无数敌人尸体上踏过的自己却全身是汗。他坐起来,用枕巾擦 了擦身上的汗,决定找" 爱之" 的代表徐蕾谈谈。 徐蕾是在和附一的医生吃午饭的时候接到吕书记的电话的。电话里吕书记什么 都没说,只说如果下午有空的话,请她来办公室,他想听她详细谈谈" 爱之" 的产 品特点。 徐蕾接完吕书记的电话后,内心非常的恐慌。她感到此次去凶多吉少。她本想 去找经理孙良,把一切都告诉他。但她在路上徘徊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一个人去 面对。因此,她在两岸咖啡厅坐到上班的时候,就起身径直去了吕书记办公室。 吕书记和徐蕾前几天在1 号小会议室见过面,所以彼此都不陌生。吕书记和她 闲聊了一会家常后,采取了以攻为守的策略。吕书记将《爱之的优势和与同类产品 的比较》和检举信交到徐蕾手中说:" 你是那么聪明的人,为什么要用同一个厂家 生产的同一包纸?为什么要在同一台打印机上打印?" 徐蕾接过纸,泪如雨下。吕 书记接着说:" 你一个那么聪明的女孩,做了那么久业务的老代表,那么多货真价 实的受贿者你不告,为什么要去诬告七十多岁的教授?他的那把剑是付了钱的呀。 " 吕书记停了停,克制激动的情绪说:" 我的女儿不比你小。我是你父亲辈的,我 理解你们!你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为一个产品你不会那么做。" 吕书记给徐 蕾的杯子加满水说:" 有什么苦水,你就吐出来吧。" 徐蕾在断断续续的哭泣中,断断续续地讲述着她的故事,她的痛—— 徐蕾是齐齐哈尔人,毕业于天津医大。她一毕业就受聘到了北京的一家中外合 资企业,任职于天津办。她做医药代表整整6 年了,先后在天津和浙江都做过。基 于她在抗生素产品线做得很成功,公司才决定将她从浙江调至江海,从抗生素组改 至心血管药物组,她的月薪从3500升至4000元人民币。江海办将附一医院交给她, 对她寄予了莫大的希望,公司年初已将她纳入了主管的候选名单。 徐蕾雄心勃勃来到杭海接管附一才发现,杭海市场是个很怪的市场,不像天津 也不像浙江。在天津,医生很认感情,很看重关系,只要关系好,钱多一点少一点 也没太大影响;在浙江,浙江的医生很讲信誉,只要代表讲信誉按时给费用并且给 到位的话,什么产品都可以做得飞起来。在天津,她通过同学和老师的关系,编织 了一张很好的关系网,所以她的业绩一直不错。在浙江,她采取先预付费的方法赢 得医生的信任,也取得了不菲的成绩。来到杭海才发现,费用标准定得再高,医生 关系不好照样开不出去;医生关系再好,如果给的费用偏低,打死医生也不会给你 开。而且,她感觉这里的医生有点" 不要脸" ,吃了喝了拿了,但药可能一盒也不 用你的。另外,徐蕾觉得附一医院的医生似乎一个个都很兽性。 徐蕾记得很清楚,她到杭海才22天的那个中午,突然接到张建军主任的一个电 话,说要她过去一趟,有点事想和她聊聊,并很得意地告诉她,说他在湖滨假日酒 店,这是某某外企给他开的长包房,他中午一般在这办公。挂电话时一再嘱她:"1208 房,你一个人来。" 她接到电话后很高兴,张主任是辛飙的得意门生,是国家级的 大牌教授,多少人想见都见不到,她想也许是她给的二千元购物券(她为了抢张建 军这个VIP ,一见面就给了二千元的见面礼,这二千元公司是不认帐的)起了作用 吧?大白天的,她根本就没有多想。 徐蕾进去后,张建军递给她一杯温开水说:" 跑业务很辛苦的,你看,出了那 么多的汗。" 她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张一个劲地和她拉家常,并说如果她想跳槽, 他随时可以给她找到更好的,如果她不想做代表了,随时可以给她找到好的代理品 种,还说什么什么医院的院长、副院长都是他同学,帮她开发几家医院没问题。徐 蕾心想,我可碰到贵人了,就笑着问她:" 您干嘛对我那么好?" 张走到酒柜前,打开一瓶红酒,两个杯子各倒一点酒说:" 喝了这一杯,我就 告诉你。" 徐蕾有半斤白酒的酒量,她接过酒杯一口就倒了下去,将杯子见底。张凑到她 的耳边说:" 一见到你,我就发现你像我初恋的女朋友。" 徐蕾想要推开张建军伸 过来的头和手,但她感觉身体软绵绵的,意识涣散,她感到体内异常地躁热,用右 手摸着自己的脖子说:" 真的?" 说话时眼睛里流出妩媚的光。她躁热得难以自制, 就去将那一杯白开水喝完了。 她醒来时,已是下午四点多,身上一丝不挂,张建军坐在床边得意地抽着烟。 她什么也没说,穿上衣服,流着眼泪冲出了房间。 这件事,她只告诉过和她玩得最好的一家杭州企业派来的外地代表周小力。那 个代表告诉她,凡是在附一做心血管药的女代表,无论年龄大小几乎都被他那个过 ;小力说,张不管和谁喝酒,只要喝到三杯,都说像他初恋的女友;小力还告诉徐 蕾,她也被张骗去过,不过那天张还没来及使用他惯用的伎俩——在白开水和酒里 放安眠药和春药,她就到了。他去强行拥抱周小力时,她打了他一个耳光就跑掉了。 因此,周小力的产品在心血管科得到了封杀,她不得不离开这个公司去做儿科产品。 周小力说,她也想过和姐妹们联合起来告他,后来想想:" 交给上帝去惩罚他吧, 不得好死。" 那件事情以后的最先两个月内,徐蕾的抗心绞痛药心得静张建军开得比较多。 她去兑费用张建军说不要,并多次提出要再单独约会;徐蕾拒绝了他,后来量也就 慢慢降下来了。徐蕾的内心感到很绝望,她想离开这个城市。但小力劝她:" 天下 乌鸦一般黑,女代表到哪都受欺" 。徐蕾想到过死,但她舍不得深爱她的刚刚结婚 一年的丈夫,只能夜里以泪洗面白天强颜欢笑地工作。 听到这里,吕兴国一拍桌子怒吼道:" 畜牲!人兽不如的家伙!" 他强压心中 的怒火,问徐蕾:" 那你为什么不告他,却去告辛飙呢?" " 张建军是辛飙的得意门生,这不是他做老师的没教好吗?再说,张建军老婆 在省政府有权有势,我哪告得赢他。" " 那你又怎么知道绿保康给过辛飙龙泉宝剑呢?" 吕书记不解。 " 我去给张建军送临床宣传费的时候,他说做卓效平的代表给了老佛爷一把上 万元的龙泉宝剑,提醒我抓紧去' 活动' 。其实,我清楚他想借我的手把辛飙弄下 来。他经常说心血管学会的主任委员一职,老爷子已经力不从心了,可就是不让位。 我是一时糊涂,听了张建军的谗言,误以为辛教授是品行不端的人,以为真的是他 受贿才决定采用卓效平的。我为爱之感到不平,所以就检举了他。" 说到这里,徐 蕾已经是泣不成声。 徐蕾临走时一再强调:" 我可以离开这座城市,但不要停了我们公司的产品。" 徐蕾一出门,吕书记迅速一一关掉三台微型录音机,取出磁带。 他知道自己该怎样决策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