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难 十一月的中卫渐渐有些冷了,早晚温差很大,不得不穿上稍微厚的衣服。紫航 家的院子里一片冷清,除了小温棚里面还算生机盎然外,其他各处都是枯枝枯叶, 满地残败。 “嫂子!嫂子!快出来!我们家吴刚回来了……”这句话犹如一声炸雷,院子 里顿时有了反应,陈华英第一个从屋里冲出来,爷爷奶奶也跟了出来。 吴刚回来已经好几天了,他怕回家挨揍,就在同学那里住了几天,最后实在没 办法,才回了家。 眼前的陈华英显得十分憔悴,自从紫航离家出走的这两个多月,她是吃不好睡 不好,每天愁眉苦脸,日日挂念紫航,夜里总是梦见紫航对她笑。人家都说梦是反 的,醒来后陈华英就会呆坐在床上,担心紫航在外面吃苦受累。这些日子又没有了 丈夫的消息,让她原本担忧的心更加心神不宁。 陈华英看见了吴刚,似乎看见了紫航,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吴刚的手,哽咽着 说道:“刚刚!你们可算回来了!紫航呢?怎么不见紫航?”陈华英朝后面看了看, 确实没有紫航的影子。 吴刚做错事一般低下头,小声说道:“表哥……表哥他……还没有回来?” “什么?刚刚,你别吓姑姑了,紫航现在在哪里?你都回来了,他怎么还没有 回来?你让他回家,他爸不会对他怎么样!刚刚……你说话啊!”陈华英一个劲摇 着吴刚,可是吴刚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吴刚妈拉开陈华英,说:“嫂子!你别急,我也问过他,他也没有对我说什么, 我没有办法,这才把他带到这里来的。”转头对吴刚说道:“刚刚!你告诉我们, 紫航现在在什么地方?你舅舅和你爸爸都上北京去找你们了!” “他……他不在北京!”忍了半天,吴刚才说出一句话。 “不在北京!!那他现在在哪里?” 吴刚想起和紫航在广州火车站分别时的情景,紫航抱着他,哭着对他说:“要 是家里的人问起我,就说我被火车撞死了。”可是……可是真的要这么对他们说吗? 表哥,你现在在广州那边还好吗?你挣到了路费一定要赶快回来,舅妈为了你,现 在都已经很憔悴了。 陈华英看着他,妈妈看着他,身后的爷爷奶奶看着他,吴刚一想到他和紫航在 广州痛哭的情景,不由得一阵心酸,眼泪情不自禁流了出来。 陈华英看见吴刚流泪,像是发了疯一般,一把抱住吴刚,歇斯底里地喊道: “紫航怎么啦?刚刚,你快说!我们家紫航到底出了什么事?”脸上已是泪水涟涟。 身后的爷爷见此情景,上前大声问吴刚:“刚刚!快告诉我们,紫航到底是怎么了?” 吴刚妈妈也晃了晃吴刚,催他快说。吴刚想到伤心处,想到现在表哥还在广州 吃苦,想到他们被人骂,被人打,被雨淋,被火烧,再也忍不住,也不管那么多人 盯着他看,大声哭了起来。 这一哭,可把院子里的人都哭乱了,都还以为紫航出了什么不好的事,陈华英 一个哽咽,还没有哭出来,人已经晕了过去。大家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把陈华英扶 了进去,好在家里有所准备,奶奶端了一碗热汤过来,吴刚妈妈扶起陈华英,奶奶 一勺一勺把汤喂进嘴里,之后又给陈华英揉了揉,奶奶说:“唉!这些日子老是昏 倒!”背过身默默去擦泪。 吴刚妈妈生气地训斥吴刚:“你这娃娃!有什么说什么,看把你舅妈急倒了。” 吴刚仍然是低头不语。 过了好半天,陈华英缓缓地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拉住旁边的吴刚,继续她先 前的问题:“我们家紫航到底怎么了?刚刚!你快告诉舅妈,你刚才说他不在北京, 那他现在在哪里?他现在还好吗?”苏醒过来的陈华英连珠炮地问了这么多问题出 来。 吴刚想好了,当然是不能告诉他们说紫航被火车撞死了,还是告诉他们实情算 了,这样也免得他们担惊受怕,他心里也不舒服。 “舅妈!表哥他在广州,我们本来要一起回来的,可是我们只够一个人的车费, 表哥就让我先回来,他说他在那边挣到路费马上就回来,舅妈,你们不用担心,我 相信表哥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在广州什么地方?我寄钱给他,我只想他早点回来,我好长时间没有见到 我儿子了,我真的想他……刚刚,你告诉我他的地址,我这就给他寄钱。”说着就 要从床上起来,吴刚妈妈按住陈华英,说:“嫂子!你休息,我去邮局给紫航寄钱。 刚刚!你表哥的地址是哪里?” 吴刚一直低着头,小声说道:“表哥送我回来的时候,我们刚从一个鱼塘跑出 来,我也不知道现在表哥的具体地址。” 众人充满希望的心被吴刚这一句话击碎。 “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吴刚妈妈有些抱怨。 “我……我……我怕你们担心。” “你不说我们更担心。” 陈华英很是失望,靠在床上默默不语。 这时爷爷说道:“既然知道紫航在广州,我们就应该通知国昌和强发去广州找 他。” 陈华英说:“他们出去的时候把自明的Bp机带在身上,可是这些天,我去镇上 请人打了好几次,都没有回电话过来,也不知道他们在北京怎么样了?”说完唉声 叹气,仿佛一下子老去了几岁。 大家一时沉默无语,突然陈华英脑子“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炸开一般,不 痛,但是昏昏沉沉,一片空白! 许久,陈华英喃喃说道:“国昌……国昌他们会不会在北京发生了什么事情?” 脸上一副茫然失措,失魂落魄的样子。 众人面面相觑,奶奶闭着眼,嘴里不停地不知道念叨着什么。爷爷摇了摇头, 安慰陈华英:“不用担心!说不定他们明天就回来了。”说完后也是一脸的茫然。 山西大同。一处小煤矿。 “老吴!你他妈快点,磨磨蹭蹭干啥呢?你说你今天背了多少煤出来?还不够 你的饭钱!快点!快点!”桩子在一边催吴强发。 小煤矿,又是黑煤矿,自然是缺少设备,煤在里面挖好后,要靠人一筐一筐背 出来,这还不算,还要背到离煤矿一公里处的煤场,只有在那里才能装车。 这些天可把紫国昌和吴强发累的可以,尤其是吴强发,哪做过这样的体力活? 每筐煤至少有一百多斤,从下面背上来已经费了老大的力气,还要再背一公里,简 直比杀人还难受,两人的肩膀打了血泡,一趟下来,两腿像灌了铅,不听使唤,哆 嗦跳个不停。看见他们肩膀上流出了血,为了不影响生产,桩子简单地给他们上了 点药,就一个劲催他们快点。 吴强发实在受不了了,才几天,他和紫国昌两人就瘦成了皮包骨头,高强度的 体力活,每顿就两个馒头、一碗稀饭加点咸菜。遇到老板高兴的时候,还能吃上有 盐无油的大白菜,就是直接在锅里加水煮的那种,虽然这样,这些人还觉得是莫大 的恩惠,一到吃白菜的时候就显得比平时高兴许多,暗无天日的日子,这些期盼或 许就是他们一直能生活下来的精神动力吧! “老板!我实在背不动了,我能不能休息一下?”吴强发要求道。 “休息?休息个屁!现在是休息的时候吗?那边正等着装车呢!别废话,赶紧 地。”桩子说着就过来推搡吴强发,现在的吴强发哪里经得起推搡?桩子还没有用 力,他整个人就倒在了地上,筐子里面的煤散落一地。 这下桩子可火了,抄起地上一根棍子铺天盖地就打了过来,口里骂道:“你他 奶奶的!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没用,你给老子把地上的煤舔起来。” 紫国昌连忙过来,劝道:“老板!他不是故意的……” “滚一边去!老子管他故意不故意的,今天要不把这些煤一粒一粒给老子捡起 来,有你们好看的。”桩子气急败坏,把紫国昌也拉了进来。 “桩老板!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要不是你推我……” “操!你给我装犊子是吧?老子推你怎么着?推你你就把煤洒在地上啊?要是 我再多推你几下,你是不是就要把煤矿给炸了?” 吴强发脸上的表情突然一阵阴冷,此时的他心里骂道:“老子早就想把煤矿连 你们一起给炸了。”不过这个表情转瞬即逝,吴强发很快就恢复了原来可怜巴巴的 样子,继续向桩子讨饶。 桩子还有别的事,骂了他几句,吩咐旁边的一个人盯着他们把煤扫起来。两人 折腾了半天,才总算把地上的煤弄了起来,其中扫了不少土进来,没办法,煤和土 都混到了一起。旁边那人骂骂唧唧,这事才算过去。 一个上午,两人背了十几筐过去,桩子又打又骂,说他们背少了。不要说吴强 发,连紫国昌都是极限了,黑着脸望着嚣张跋扈的桩子,桩子上来就是一巴掌,骂 道:“瞪也没用!继续给老子背,不然中午别说馒头了,稀饭都没的喝!你们这些 人就是欠揍……他妈的!” 看着矿井堆得像小山包似的煤,两人连摇头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这时桩子去 了别处,吴强发见缝插针,一屁股坐在地上,抓紧时间休息一下,紫国昌在一边把 煤朝筐子里装。 “哥!我怎么感觉今天井里有些不一样,空气好像有些飘……” “空气不飘,难道要落在地上啊?落在地上的那是煤灰。” “也不是飘,好像空气在跳动……在抖……哥!你有没有感觉到?” “我只感觉我的手和腿在抖,注意点!别让桩子那驴怂看见了。” 吴强发站了起来,用手把煤朝筐子里面扒,又对紫国昌说道:“你有没有听见 咝咝的声音?好像有人在撕纸……” “强发!你怎么啦?是不是累晕了?” “不是!真的,哥,你仔细听听,是不是有咝咝的声音?” 紫国昌停止扒煤,竖起耳朵听了听,说道:“你神经可能是累出毛病了!哪里 有咝咝的声音?我只听见桩子那驴怂骂人的声音。” “难道是我听错了吗?”吴强发加快了扒煤的速度,因为桩子朝这边走来了。 “我操!你们他妈的是猪啊?旁边有铁锨不用,用你们的猪手扒什么扒?”桩 子上来就是两脚,紫国昌这才看到旁边有几把铁锨,小声说道:“我以为他们拿去 挖煤了。”拿起铁锨递给吴强发一把,两人迅速把筐装满,互相帮助着把筐子背在 了肩上,急忙朝外面走,看到桩子那副嘴脸比吃了苍蝇还恶心。 两人爬到矿井口,见桩子没有跟来,加上从下面爬上来有些累,背着煤坐在地 上稍作休息。 吴强发刚准备开口说话,突然一阵天摇地动,紧接着从矿井里面爆发出“轰隆 隆”的声音,里面的热气顺着井口喷了出来,差点把两人掀倒,两人还不知道发生 了什么事,井口上面哗哗啦啦只掉石头,就像有车在上面倾倒石头一样,吴强发顿 然醒悟,大叫道:“不好,可能是瓦斯爆炸了!”两人迅速去卸身上的煤筐好朝外 面跑。 突然,更大的一阵响声传了过来,井口处一下子塌了下来,而此时,紫国昌和 吴强发才刚刚把背上的煤筐卸下来,脚都没有抬起来…… 广州。 紫航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盯着墙发呆,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爸爸妈妈掉 进了深渊,他趴在上面不停地叫,可是爸爸妈妈一直朝下面坠,那深渊黑的见不到 底,突然有人在后面推了他一把,他也跟着掉了下去,他在空中挥舞着手,黑暗一 下子将他包围,掉下去的那一刻,他看清楚了,推他的是马天明。 紫航不断地回忆这个梦,却不知道这个梦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家里有人出事了? 紫航摇摇头,自言自语说道:“不会的!不会的!家里不会出什么事的!”穿好衣 服,就要去医院看望明明。昨晚和周警官抓刀疤脸他们,一直到凌晨才被警察送到 这个宾馆睡觉。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