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人神共愤的猪 事情发生在岁末。 那天是周一,张兰打电话给我说要去外地出差两天,胖胖先暂时住在他奶奶那 里。让我晚上去她妈那儿给他辅导功课。并很客气地说了些辛苦之类的话。 张兰的妈妈住在一个破旧的小区,据说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 给我来开门的正是张兰的妈,一个瘦小精干的老太太。年逾古稀,但依旧精神 矍烁,耳聪目明。她客气地给我倒了杯水,说胖胖正在吃饭,让我稍等。在等的过 程中,我随手翻了翻胖胖的书包。在他的作文本里,有一行语文老师写的字:这篇 日记是你暑假的时候写的吧,为什么会被贴在这里?果然,我看了一下,那页纸确 实是被贴上去的。而且开头的日期写的居然是8月12日,星期二,晴。很显然, 这又是胖胖的偷懒新招。他把暑假的日记撕下,贴在作文本上交给老师充当前天的 日记。愚蠢的是忘了将日期重新改过。 我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要是肯把这份聪明才智用在学习上,成绩肯定会飞速 前进。 这时候胖胖吃完饭,抹着油光光的嘴巴走过来。看到我手里拿的作文本,他心 虚地低下了头。我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照例撒了几个小谎。被我毫不客气地当面 一一戳穿之后,他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老老实实地说,因为不想写,所以就想了 这个办法。 我说,你知不知道这是欺骗,是一种很可耻的行为!你总是这样撒谎偷懒,保 证书也写了无数次了,但都是说到做不到。这样有什么用呢? 他怯怯地看着我,不吭声。我说你先把这篇日记补上,然后再写今天的作业。 他不满地嘀咕了一句,今天作业很多的!我瞪他,谁让你偷懒的! 他嘟着嘴趴在桌上哼哼嘅嘅表示没什么可写的。我说你就写写这次欺骗老师的 事儿吧!多写点自己的感想,要深刻一点的。于是他低头慢吞吞写日记。我则继续 翻他的书包。真是不翻不知道,一翻吓一跳。我发现他有许多作业居然都没写,或 没写完。包括我上周末离开时一再交代他把听写错的字每个写十次,一定要在周末 写好的,也没写。我还记得他当时极度真诚肯定的模样,让人不得不相信他。这只 人神共愤的猪! 我决定要好好和他算一算这笔账,不能姑息养奸。我问他,这些都是怎么回事? 他可怜巴巴地低头不说话。我拧了一把他的胳膊,快点说! 他咧了一下嘴做出痛苦的表情老实交待,这些都是老师上课的时候让我们写的, 我没写。我问你不写作业,那上课在干嘛?他说,我在看着讲台。我又问,你看着 讲台做什么?他答,发呆!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想必发呆是件不费力气的事儿,所以他宁愿发呆也不要写 作业。我又检查了他另外的作业本,发现上周五自我走后,他的作业就根本没动过。 我气愤地问他,你周末两天都在家干嘛了?他说,看电视,吃饭,玩,睡觉。 你妈妈不在家吗?她没有检查你的作业? 妈妈两天都在外面有事情,让我自己写作业。 我心想,这倒难怪了。这个家伙没有人在边上盯着,他是断不会动手写字的! 胖胖,你知道为什么老师、妈妈,都一天到晚地要你好好学习? 为了将来有个好工作,赚钱养活自己!他答得十分伶俐。 那你对自己的将来有什么打算呢?或者说,你想将来做个什么样的人,过什么 样的生活? 他睁着一双小眼睛茫然地看着我,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想过,有吃的, 有穿的,有玩的,什么都不缺的,生活。 我再次启发他,你想过有吃有穿有玩的生活。但是这些吃的穿的玩的,不会凭 空自己从天上掉下来给你。明白吗?我们必须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劳动,靠大脑的智 慧去努力工作,才能够为自己创造财富,来满足自己的吃喝玩乐。 他看着我,眼里隐约有些恐惧的神情。我继续说,所以,每一个人在小时候都 必须要努力读书,成为有知识的人。将来才能有工作赚到钱,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懂了吗? 他说,知道了。现在好好学习,将来有工作,赚钱,买吃的穿的玩的东西! 很好!你明白了!那么,从现在开始努力学习,不要再偷懒和撒谎。严格要求 自己,每天进步一点点。有一天你会发现,不知不觉的,你已经进步了很多!老师 对你有信心,那么你自己呢?我鼓励地看着他。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勉强点了点头。 在写日记的时候他表现得尚可。大概是受了我方才的一番话的影响,有那么点 洗心革命的意思。但是到抄写错字的时候又开始懒散起来。趴在桌上一副不想写的 样子。 我说,怎么啦?刚才写得很好啊!要继续保持下去。他撅着嘴发出不满的声音, 十次太多了,写不完!我说老师对你严格要求是为了你好!多写才地记得深。而且, 你写的字太难看,要多练练才会写得漂亮。 他依旧磨蹭着不想写。我提高了音调,必须写!他没法,只好又满含委屈地写 起来。我心里有点窝火。这个懒散成性不求上进的家伙。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烂 泥糊不上墙;朽木不可雕!但我依旧耐着性子在边上不停地督促他,快点!努力, 加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眼看快到九点钟,可是他连上周的作业都还没补好。 还一副一点不着急的样子。不但不着急还很不情愿!我一下子火起来,一把拉过他 的耳朵,胖胖,快点写,听到没有!你这种蜗牛的速度,写到明天也写不完! 他理直气壮地反驳,是你叫我写十次的呀!要不然早写完了!我厉声呵斥,你 要是不偷懒,速度快,今天的作业也早就做完了!还好意思怪老师!每次就知道把 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从来不虚心改过!你到底想不想学好? 他撇着嘴,神情极度委屈,眼泪眼看就要冲出眼眶。哽咽着说,我学不好了! 学不好了!学好了有什么用啊??? 天啊!我简直要崩溃!周而复始,一切又回到了起点。我刚才苦口婆心说的一 切,包括我每天不厌其烦对他做的教诲,等于是零。我揪着他的耳朵告诉他,没错, 你现在还是个小孩子!爸爸妈妈养着你。你不愁吃喝玩乐。可是长大以后呢,每个 人都要靠自己!爸爸妈妈是不会再给你一分钱的!你不努力学习,将来只能流落街 头成为乞丐! 我这么说听来似乎有些耸人听闻,但对于他来说是一点不夸张的。张兰对他的 扶养只到十八岁为止。十八岁以后按规定,就要靠他自己了。张兰说如果他学习好, 考上大学,她也会培养他的。可是这家伙太不成样子了。他不明白自己因祸得福, 更不知道要珍惜。 胖胖一任我揪着耳朵。只是没出息地可怜巴巴地重复着,我学不好了,学不好 了!我一时气冲上来,一挥手,使劲浑身的力气,给了他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 “啪”的一声落地,房间里有几秒钟的静默。我听到自己狂躁急促的心跳声,咚咚 如擂鼓。 然后,“哇——”的一声,胖胖张开嘴巴,发出嘹亮的哭声。再然后,是胖胖 的奶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她看到胖胖涨红的大脸蛋,心疼地抚摸着。她转过脸用 浑浊而严厉的目光看着我,做老师的怎么可以打学生呢?哪有你这么教育学生的! 我说他实在太可恶!偷懒、撒谎,上周的作业到现在还没补完。动作慢,还埋 怨别人。根本没一点心思放在学习上! 那你也不能打他啊!他还是个小孩子嘛! 就因为他还是个小孩子,所以才需要严格管教,而不是姑息纵容。 他还小,有些话你说了他也听不懂!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不,我说的道理都很简单,他能听懂!他很聪明,就是太懒!不愿意学好!我 与胖胖的奶奶针锋相对,毫不示弱。 胖胖躲在奶奶身后,因为有了保护伞,因而哭得更加肆无忌惮。还有点示威的 意思。 作为一名虔诚的基督教徒,奶奶提倡用爱心感化。她当时还对我讲了个故事。 估计是圣经书上的故事。大意是说,一个人一直到一个牧师那里偷东西。牧师知道, 但却一直大方地任他偷。结果那个人就被感化归正了。 我觉得这个故事太过笼统。神化的意味很浓,很难说明什么问题。且真实性值 得怀疑。这只能说明那个小偷骨子里其实极富道德感与正义感。偷盗只是一时的不 得已。否则他凭什么被感化而幡然醒悟呢?即便这个故事是真的,那么与胖胖又有 什么关联呢?依照胖胖的本性,如果你不去责罚不去强制,他只能是被纵容得更加 猖狂。 我告诉奶奶,不是每个人都会被感化。人性是善恶同体。对于善大于恶的人, 爱心或许可以感化他。但对于恶大于善的人,爱心只能更加纵容他。况且什么叫做 爱心呢?不打不责不罚,一切随他去。这就叫做爱心吗?那恐怕你的爱心会成为胖 胖的懒惰与谎言的最佳温床! 奶奶眨着眼睛听我说着,我不知道她到底听懂了没有。但显然,她并不同意我 的观点。她摇了摇头对我说,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剩下的功课我来盯着他做。你太 容易激动,不适合教他!等他妈妈回来后我再和她商量一下,看看是不是要继续聘 用你! 这就叫做站着说话不腰疼,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任何事情没有真正轮到自己 头上,你是永远无法体会到个中滋味的! 我反应敏捷,十分干脆地说,不用商量了!我本来就想带完这学期就不带他了。 如此看来,奶奶你这么有爱心,象胖胖这样的高难度懒惰特殊问题儿童,应该由你 来教他最合适!再见! 我一口气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