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对于传统的创造性的再阐释(2) 毫无疑问,孔子思想所建立的是" 天人合一" 与" 内圣外王" 的型态,虽然 这两个词都不出于他,只是后人用来形容儒家思想的特征的词语。不错,孔子的 确如子贡所说的,极少谈性与天道。但由《论语》所记载的少数的材料,我们就 已经能够掌握到孔子在这方面的基本的思路了。最重要的一则对话是孔子讲予欲 无言( 阳货第十七) ,很明显地他是把天当做自己的榜样看待,所谓:" 天何言 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如果这一则对话乃是孤证,那么我们还 会有所保留。但孔子称赞尧说:" 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 之。荡荡乎! 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泰伯第八 ) 尧是孔子最佩服的圣王,也是以天为则,而人民对尧的赞颂,也和对天的赞颂 一样,找不到哪一样特殊的成就来赞颂他。而孔子又称赞舜,曰:" 无为而治者, 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卫灵公第十五) 这些都是同一样的 思路,那就使我们没有任何怀疑了。 天,对于孔子来说,是宇宙间秩序与价值的超越根源,所以孔子对天有很深 的敬畏,故曰:" 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 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季氏第十六) 正因为天只在默默中运作,从不 干预自然与人事,此所以小人才会肆无忌惮,而人必须肩挑起自己的责任," 人 能弘道,非道弘人。"(卫灵公第十五) 这样的思想恰正是《中庸》天地参的思想 的根源,所建立的是一种" 内在的超越" 的特殊形态。孔子曾经叙述他自己为学 的过程曰:"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 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为政第二) 为什么孔子要到五十才知天命 呢? 我近来思考这个问题,诉之于自己的体证,乃得以断定,这里所谓知命,知 的决不只是宋儒所谓的理命,也包括他们所谓的气命。人到而立之年,就该知道 自己所禀赋的理命- 即《中庸》所谓" 天命之谓性" ,否则怎么可能在下一步达 到四十不惑的境地呢?但人要到五十那样成熟的年龄,才得以了解到自己的生命 是极有限的,所谓"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颜渊第十二) 人的气命也同出于天。 而了解到自己的限制,仍依自己所信守的原则做事,乃" 不怨天,不尤人,下学 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宪问第十四) 即使世人不了解我的作为,仍有天了解 我的作为。到了六十,则无论听到好事坏事都能够坦然接受,而达到耳顺的境界。 最后到了七十,才能把德行贯注到自己具体的行为之上,而体现一种内外合一的 境界。 西方人每由此说,儒家思想是乐观的,因为它肯定了人的" 可完善性" 。但 这只把握到一半的真理。孔子在一方面虽然说:" 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述而第七) ,这是表示,仁不是幻想,它是可以体现在我们生命里面的东西。 但在另一方面,孔子也说:" 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 可谓云尔已矣?"(述而第七) 仁是一个无限体证的历程,不能说到了哪一个点就 可以停歇下来,此所以曾子说:"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 不亦重乎! 死而后已,不亦远乎!"(泰伯第八) 正由于儒者的理想高,而现实每 不如理想,以此乃有一种强烈的担负感,而韦伯竟谓儒家伦理之中缺乏紧张的关 系,这是只看到儒者所向往的中和的理想,没有看到过程中的紧张与艰难。如果 内圣的方面还有严重的问题- 孔子极少以仁许人,外王的方面问题显然更大,所 谓道之不行者久矣!孔子只是被人认为" 知其不可而为" 的傻子罢了!( 宪问第 十四) 何来的乐观的期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