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人面狮身(2) 我们什么也没说,没有人明确关系,他也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没有过分要 求。我睡眠不好,他说练书法有好处。他的父亲是个收藏家兼书法家,上个世纪 八十年代每天骑着自行车在乡下收破烂,后来去过海南淘花梨木。他家的杂院里 塞满了老东西。他还借给别人一套晚清桌椅摆在西餐厅,那边为了给门庭增色, 这边是为了养包浆。骆驼给我说这些是为了告诉我,他敢砸宝是有家学渊源的, 普通人容易迷恋完美的赝品,弄碎它,心和手都会抖,而他是决不手软的。 我们去买文房四宝。骆驼有一堆胡同故事,信手拈来,说得很好玩,而我却 被他的下半身困扰。他两腿紧夹走在人行道上,高兴时像麻雀蹦跳几步,虽说换 了黑裤子,那道中缝还是很分明。我非常不好意思,好像自己的隐私暴露在外。 每当有人朝我们走过来,我赶紧低下头,与骆驼拉开一点距离。说实话,我还是 愿意和他坐着聊天,看他端庄的上半身陷在圈椅里,捏着我的手,我便感觉高潮 在遥远的西伯利亚平原蠕动,像一个孤独的流放犯,身影既朦胧又清晰。 有关笔墨纸砚的知识在路上普及完毕。骆驼说什么好宣纸轻似蝉翼白如雪, 抖似细绸不闻声,熟宣和生宣,一百张为一刀,哪儿的毛笔有名,初学用什么毛 的,墨汁用哪个牌子的,这些都很关键,就像找对象要看对方的毛发、皮肤、德 行、品性,还要了解经济基础、文化程度。他这么说时,我忍不住看了看他,毛 发是黑的,四合院晒不到太阳的缘故,皮肤偏白,连带气质也阴柔多情,像一株 潮湿的植物。 有一次聊到香火问题,我问骆驼喜不喜欢孩子,骆驼说喜欢但不会生养,因 为把孩子带到这种环境中等于谋杀犯罪,三聚氰胺奶粉、吃避孕药长大的鱼鳖虾 蟹、大粪熏制的臭豆腐、地沟油、洗脑式教育……都是他没法容忍的。我故意说 他不把自己的孩子当人类,大家不都在结婚造人哺乳,孩子在联欢晚会上唱歌跳 舞挺欢快的么?其实,我心里是窃喜的,因为这也是我的观点。有时我和骆驼会 因观点不同发生小小的争执,但始终语不高声,我们这种似是而非的恋人,在情 绪表达上有着理性的节制。不知道成了夫妻,在感情积垢很深、生活包浆很厚的 情况下,会不会拿出各自的枪支弹药朝对方猛烈地射击。 因为骆驼的父亲心肌梗塞去世,我们不明朗的关系停了一阵。这期间我和骆 驼的发小汪大头走得密。汪大头是个摇滚乐手,不过至今没有一首名曲,我的朋 友也没听说过汪大头。汪大头的观点是这个时代容不下真正的艺术,真正的艺术 家注定是孤独的。他傲然走在大街上,长发飘飘,有时扎成一束马尾,在酒吧弹 着贝司用感冒发烧过后的嗓子吼唱,让青春叛逆的少女如遭电击。在“愚公移山” 酒吧看过他的表演之后,我发现自己是个没有艺术细胞的人,对音乐无动于衷, 事后脑海里总是浮现他手淫似的弹着贝司,微弓着腰,仿佛射不出来很痛苦。我 邪恶地想,一定是汪大头这个性感的姿势与高潮似的叫喊触到了粉丝的G 点,他 和她们在想象中交媾,互相鞭赶西伯利亚平原上那个孤独的流放犯。 我认识汪大头的时候,他刚从监狱出来,因为酒后开车摸乳超速闯红灯撞翻 小卖铺,伤着一老太太,赔了钱款,蹲了半年,顺带让副驾驶的那个无名姑娘红 了一把,那儿正好有个摄像头。汪大头在狱中写词谱曲,有事没事都唱,受到了 空前的欢迎,身体没怎么吃亏,很快火了起来,成了监狱明星,连狱警都舍不得 他离开。汪大头说那半年他过得最快活,因为他的歌声给大伙带来了自由与想象。 汪大头出狱两个月后在全国的大城市搞了一次巡演,入狱经历仿佛硬汉脸上的刀 疤,使他大放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