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人面狮身(4) 我去宋庄看艺术家在房顶表演后位式性交,女人奶子间写着标语,男人披头 散发,他们的姿势让我想起一种人面狮身的怪物。后来我对骆驼说,我觉得当时 观众的各式表情才是那场行为艺术的核心,就像结婚的表面是爱情,真实的情况 是彼此找一个垫背的,以备老无所依。我这话说得刻薄,不小心泄露了内心的恶 毒,我以为骆驼会如受惊的小鹿般逃进树林,从此像害怕一管猎枪似的躲着我。 没想到他却轻盈一笑,赞同我的垫背观,还说我们都是人面狮身的家伙。骆驼的 话给圈外徘徊的羊抽了一鞭子,我差点低着头就冲了进去。他紧接着说了一句更 让我爱意顿生的话:哗众取宠的半吊子艺术家才华有限,人品却是向下生长的枝 条。 我逐步发现生活中的骆驼比鉴宝节目中的骆驼更精彩,这使我对肉体的使用 更为谨慎。父亲的死让骆驼成了一个哲学家,他说生命是死亡的赝品,是假象, 是幻觉。说实话,我不在乎生命是什么东西,我盘算着和骆驼如何继续,要不要 上了床边睡边看。现在的人谈恋爱不上床是变态或装逼,而三十年前多睡几个小 伙子却要蹲监狱吃枪子儿。 归根结底,我们都是正人君子,观念才是那个兴风作浪的潘金莲。 我设想我和骆驼发展的情景,在临界点我像个处女一样紧张,然后我告诉他 我想和他撇开身体谈恋爱,先不说他的反应,把下半身的野兽关进笼子里,无视 它的嗷叫,我先自觉得荒唐了。后来,我又曾仔细考虑,我和肉体到底能不能撇 开,我能不能做到它们搞它们的,我们谈我们的,快活和灾难身体自己扛,什么 月经、怀孕、流产、身体背叛都是无足轻重的附属品,用不着忽而形而上,忽而 形而下,在各种浪费生命的麻烦纠结中榨干自己。但是,我的想法像雪糕在箱柜 里冻得坚硬果决,拿出来就软化成水,我永远敌不过本性的复杂。我还是那个柔 软真实的女人,倚在自己的门庭迎归西伯利亚平原上那个孤独的流放犯。 事实上,我的所想远超我和骆驼交往的程度,他没有表现某种攻击性的需求, 我们甚至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接吻,偶尔会嘴唇轻触或者吻一下面颊。我似乎习惯 了他裆部的中缝,也许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另一种演绎,第一次见面时我夸大 了那条中缝的存在,我甚至觉得那是很体面的一条中线,它与他密不可分。 我开始跟骆驼参加朋友聚会,他们喝酒聊天都很斯文,不劝酒,更不强迫。 没有人主持饭局,酒也是总量控制,倒在分酒器里,一人一壶,用小杯,喝完自 己倒。汪大头隔三差五换女友,带来也不介绍姓甚名谁,大伙也不问,那姑娘也 只是埋头吃菜,偶尔与汪大头私语两句。我和骆驼的关系也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义, 在他们的默认或玩笑中我们不作反驳,我喜欢这种轻松的状态。我看出来了,他 们并不在乎你是妻子、情人还是女友,他们要的是聚在一起的欢乐,哪怕你有一 天突然不是妻子了,也不会过于诧异。英雄不问出处,饭局照常进行。 有一阵,骆驼和汪大头去厕所吸烟,相继离开饭桌,我试着和汪大头带来的 小姑娘说话,那姑娘打着鼻钉闪闪发亮,神色慵懒像个吸毒分子。我不擅于打开 别人的心扉,索性装出老女人的样子。我忽然也想小解,于是走过一条悠长的通 道到达目的地。洗手间装饰十分优雅,很像咖啡馆,还飘着一股桅子花香味。在 盥洗处洗手的时候,我从镜子里看见骆驼和汪大头走出洗手间,汪大头搭在骆驼 肩上的手拧了一下骆驼的脸才放下来。男人间的勾勾搭搭总是让人别扭。我对着 镜子理顺头发,涂了一层润唇膏,不接吻的嘴唇总是特别干燥。有片刻我顾影自 怜,我想是不是我出了什么问题,如果我能像别人那样原谅少毛肚肥屁股大说话 粗俗之类的男人并加以热爱,修改完美主义的毛病,就不至于因为骆驼裆部的那 条中缝犹豫至今,甚至还在脑海里拼命给他换上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