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鱼刺(4) 赵燕玲几乎是平静地继续催我喝,逼我喝,不喝挺对不起她的认真。我就灌 了一口,微仰着头,看白花花的天花板,只觉得鼻孔里都冒出了酸气。醋的味道 实在不好,比喝药还难受,这辈子都没喝过这么多醋。我龇牙咧嘴,舌头都被腐 蚀得麻木了。醋流过卡了鱼刺的地方,一阵刺痛,我觉得那地方的肉已经烂了。 还剩一半的时候,我忍受不了这股浓烈的醋味,一口也喝不下去了。而事实上, 醋似乎发生了作用,我的喉咙获得片刻的舒畅,再扭扭脖子咽咽口水,刺似乎真 的软了。我赞赏地朝赵燕玲铺开一脸笑容,赵燕玲把头低了一下,说:“一会儿 再喝一点,睡一晚就好了。” 睡一晚就好了。赵燕玲跟我老婆说的一样。 周末就像我最不愿吃的一道菜,随着转盘停在我的面前。当然,我可以不跟 周末发生任何关系,问题是我儿子、我老婆就爱周末这道菜。他们从周一开始盼 望周末,要去动物园、商场、儿童乐园、电影院、麦当劳,他们要充分享受现代 生活,我就得像只陀螺不断地旋转。三个晚上过去了,鱼刺并没有像我老婆和赵 燕玲说的那样—睡一晚就好了,现在连说话都嗓子痛。当然,这实在算不得什么 病,人们甚至还可以拿这个来开玩笑,连八岁的儿子也会嘲笑我:“这么大人了, 怎么还让鱼刺卡了,显然是个贪吃的主儿。” 嗓子痛得并不剧烈,真那样,我必得上医院了。现在对付它最好的办法是减 少说话,话一少,我就显得深沉起来。一路上,老婆和儿子不断地说话,一切事 情都是儿子或者老婆说了算,我只是偶尔点点头,表示人在心在。我的少言寡语 并不影响他们的兴致,这一点让我很安慰,我可以尽情地—现在可以说是—把玩 我嗓眼里的那根鱼刺了。喝了赵燕玲的醋以后,鱼刺的位置似乎有所变化,略有 下移,要与我抗衡的态度便更为坚决。我低咳了一声,针扎般地疼。我已经不指 望通过咳嗽来处理这根鱼刺了,我确信有一天它会随着某次吞咽而粉身碎骨。就 像牙缝里夹了肉,用舌头不断地挑拨,多次努力地企图将它们从牙缝里剔出,最 终是说不清在哪一顿饭之后,忽然间消失了。 这几个晚上老婆没有骚扰我,我也没有折腾她,彼此相安无事。但我感觉老 婆有点不同寻常,像藏了心事。她偷偷地翻过我的皮包,拿起我的衣服嗅了一遍 又一遍,口袋翻个底朝天,检查了我的电话本,问询过电话本上新添加的女人的 名字,她们是干什么的,怎么认识的,我都一一回答了。我说:你老公一把年纪, 无权无势,你就放心好了,女人是看不上他的,有你我就心满意足了。”上了年 纪的女人自然不肯轻信花言巧语,我随时都在老婆的侦察范围内,接受她突发的 审问。谢天谢地,赵燕玲一直在她的疏忽中。我因而敢拍着胸脯对老婆发誓,我 绝对没有别的女人。事实上直到现在,我也真的只是吃过赵燕玲的唾液而已,以 后怎么样,是以后的事情。 这个周末,儿子要交一篇作文,老婆决定先带儿子上海洋世界,然后回来再 去步行街购物。我默认了,反正经济大权是老婆掌管。海洋世界在市郊,坐了一 个多小时的大巴才到。人很多,多得出乎我的想象,我们马不停蹄地买了票进去, 走马观花地游玩了一圈出来,遵照儿子的意思,在麦当劳享用了午餐。老婆执意 一会儿去外面吃面条,我的喉咙也根本不能吞吃这些干硬的东西,只有儿子吃得 津津有味。其实只要儿子饱了,我和老婆也不饿了。老婆还惦记冰箱里的那半斤 猪肉和一捆青菜,她准备晚上做丰盛点,把中午的欠缺补上来。我也默默地同意 了。面对这么能干的勤俭持家的老婆,男人能说不吗?其实我私底下还有另一个 理由,我有点怕吃东西,不管热的冷的,到了嗓子眼一律会将我刺痛,忍着疼痛 下咽,毫无果腹的快感,不如饿着。所以在步行街时,我听到肚子里打雷,尽管 餐馆在几步路外,一抬腿就到了,我还是坚决地挺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