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鱼刺(6) 我突然沉默寡言,公司的人很诧异,一致认为我遭受了什么打击。我说我身 体不舒服。说不上哪里不舒服。我有点毛病,但也说不上是毛病。反正四十岁的 男人让鱼刺卡了,是件丢人的小事。这只是属于我和赵燕玲的秘密,于是我们之 间又多了点心照不宣的快乐与默契。 对于我的反常,石经理借商谈工作之名,找我谈话。谈来谈去,核心的问题 就是我的工作热情大大地降低了,活动的组织工作开展得缓慢,手头边的几件事 办得不得力,最后石经理一个急转弯,压低了嗓门,说:“家里闹矛盾了?”我 连连摆手,用同样低沉的嗓音很艰难地回答:“没有。”石经理不高兴了,进一 步说:“我是以朋友的身份关心你。”我连连点头,用手捏了捏嗓子,说不出话。 这样就使我显得傲慢。尽管石经理比我年轻,坐的椅子比我高,石经理还是挺了 挺腰,清了一下嗓子,严肃地说:“最好不要把情绪带到工作中来。”我连连摇 头,皱着眉头又说了两个字:“没有。”石经理的脸就沉了下来,客气地把我请 出了他的办公室。 问题有点复杂了,我突然意识到,我不能再这么下去,为了这根刺,我必须 去医院排队候诊、缴费,郑重地告诉医生关于这小东西给我带来的生存危机。第 六天上午,我去了离办公室不远的一个小诊所。我之所以去小诊所,主要是人少, 省时。我随便拦住穿白大褂的小伙子问:“鱼刺,看哪个科?”小伙子的表情很 奇怪,但他立即明白了,说:“我们这儿只有牙科,你去看看或许可以。”小伙 的手指向走廊深处。在逼仄的走廊里拐个弯,我才明白这个诊所其实是一个四室 两厅的套间。门是开着的,看上去像卧室,垂挂的白布门帘上印着一弯月牙形状 的小红字,托盛着“牙科”那两个巨大的红字。我掀起门帘把脑袋探进去,发现 里面还有一间,就把腿迈了过去,往里走五小步,于是看到了牙科医生正用什么 东西在患者的嘴里倒腾。 “你有什么问题?”略胖的那个女医生打断我继续探头探脑的动作。 “鱼刺,鱼刺。”我的嗓子有点沙哑,一边说一边用两个手指捏着喉咙。 “噢?什么时候卡的?” “五六天前。” “噢,那太晚了。” “啊?!” “你要是卡了就马上来,我们有办法。但现在已经进入喉咙底部了。你可能 得上大医院的五官科。” “哦。那我不看,过几天自然会好?” “身体是自己的,郑重点儿。” 女医生的语气让我觉得事情严重了。我惶惶不安地转至市人民医院,到处是 人,计价处排了长龙,缴费处排了长龙,取药处也排了长龙,好像忽然间全世界 人都有毛病了。在五官科诊室,好不容易等到前一个屁股站起来,我迅速地把屁 股压上热板凳,满怀虔诚地坐在披白大褂的老头面前。老头问了我一些近几天对 于鱼刺的体会和心得,我觉得他像个记者,问得很细,也很关键。一边记录,嘴 里嗯啊有声,不一会儿就领我进了里面的小房间。他手持一块钢板条,像煤矿工 人似的戴着探照灯帽,说:“张大嘴巴,啊—啊—啊。”灯泡很亮,老头的眼睛 混浊,我的牙齿发酸。我张大嘴发不出声音,紧接着舌头感觉钢板条的冰冷和灯 光的温暖。 “未见鱼刺,有些许糜烂,估计吃点消炎药,睡一晚就好了。”老头咬文嚼 字,握笔的姿势很怪,挺认真地龙飞凤舞,完了把处方单递给我。睡一晚就好了。 这是老头说的,老头是个医生,医生说的不会错,至少不会像我老婆和赵燕玲这 俩娘儿们的话那样不可靠。老头把钢条从我嘴里抽出来,我确实一下子舒服了, 我早该来看这个老头,早该来的。坐上回办公室的公交车,我真的很舒畅,我还 哼起了流行歌曲,脱口而出的竟是一曲《舞女》。我欣赏着路边的风景。公交车 经过一个高档时装店时,我看见一个女人,在穿红裙的模特与穿黑裙的模特的空 隙里,她似乎在等着试衣服。随着车的前行,我回过头时角度有了变化,于是我 看到黑衣模特后面,一个穿咖啡色夹克的男人,伸手拧了一下那个女人的脸蛋, 模特的弯曲的手臂挡住了男人的脸,我看不清他的样子,接着再一晃,就什么也 看不见了。那个女人,很像我老婆。但是,我老婆不可能上这么高档的时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