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红石头魔石 一个星期后,早喻抛下泡在图书馆里研究西藏传说的无夏,怀里揣着骆梅给 她的地址来到西宁。 她是来见《吉玛与恶魔之灵》的作者,被骆梅尊称为孙老的老画家的。 孙老在为西宁一间喇嘛寺做壁画的修复工作,据骆梅讲,他是中国藏传佛教 壁画的权威。 他是一个十分孤僻的老人,没有拒绝早喻见面的要求完全是看在骆梅的面子 上。而当早喻告诉他,她是为了贡觉玛之歌而来时,老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只短短说了句:“我不清楚。”就拒绝了。 初战失利,早喻没有放弃,在接下来的三天里,对孙老展开各种攻势,软磨 硬泡,终于,老人烦不胜烦,对她说:“姑娘,不是我不肯说,只是你说的那种 石头,实在是很邪恶,你还是不要沾惹得好。” 早喻笑了:“这您放心,我就是专干这一行的,对于各种邪恶的石头还是有 对策的。”她故意在“邪恶”两个字上重读,是因为孙老的这种说法让她十分的 不舒服,继而有心讥讽一下。 不料孙老一点也不介意她的讽刺,反而正色道:“没错,你也是珠玉这一行 的人,方子昆你听说过吗?他可是你们这一行的老前辈呀,连他都不愿意多说贡 觉玛之歌的事,你说这石头是不是真的很邪恶?” 他又提了一次“邪恶”,可早喻这次没心情同他较真,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 一个地方:“您认识方子昆呀?他就是我的师傅呀。” “真的吗?”老人不信有这么巧。 “当然是真的了,您要真认识我师傅,也该认识这个吧?”早喻伸出手,让 老人看戴在她手上的一枚和田玉的印章戒指,那是她师傅生前的信物。 孙老一见之下,不禁“咦”了一声,面容缓和了许多,“原来你真是方先生 的弟子,那么把事情告诉你也是应该的,毕竟我欠你师傅一个人情,应该为他达 成愿望。” 敏感的早喻立即由话中听出破绽:“愿望?我师傅的愿望?” “当年你师傅帮了我一个大忙,我问该怎么报答他,他说如果他的后人来找 我,无论有什么要求,要我尽量满足。” 早喻不由大是奇怪,听来,师傅好像早就知道她今天会来找孙老,而且似乎 知道自己的要求会遭到孙老的拒绝,才有这样一说。只是师傅怎样预测到这一切 会发生的?当然,也可能师傅当年只不过顺口一说,今日却让自己碰巧撞上了。 然而早喻只是在心底好奇,面上不动声色,以胜利的表情望着孙老。 孙老对这一切却视而不见。他的眯着眼,目光越过早喻望向某处,深深吸了 一口气,缓缓道:“其实那并不是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只是如果你看见传说变 成现实,也会记忆深刻的,何况当事人和我的关系非同一般。” “您指的是吉玛?”早喻猜测着。 “是的。那是四十年前,我刚从美术学院毕业时的事了。我入藏支援文化建 设,那时西藏刚和平解放不久,生活非常艰苦,只有喇嘛庙的生活还过得去,组 织上安排我住在阿里的达宗贡桑寺,我的工作是收集整理寺中的壁画资料,你知 道,喇嘛庙里的壁画总是异常丰富的。达宗贡桑寺建于吐蕃时代,许多壁画是反 映唐蕃关系的。其中有一幅反映金城公主与尺带珠丹亲临达宗贡桑寺的壁画,线 条流畅,色彩明艳,人物形象丰满,很明显是唐代的珍品,当然由于年代久远, 有些地方已经斑驳点点了,但总的来说这幅壁画保存的异常完整。我接受了修复 这幅壁画的任务,收集所有资料,尽量按照史料所载,对壁画斑驳的地方进行修 改。开始工作进展的很顺利,可是当我进行到金城公主身旁的一个侍女时,却遇 到了是十分大的麻烦。” 早喻一直留心在听,可是直到现在,她还不清楚他所说的与贡觉玛之歌有什 么联系,不由有些焦躁。孙老此时反倒心平气和,仍不紧不慢的诉说着他的经历。 “那个侍女的面部和从手腕到手肘的地方都已褪剥了。她穿的是典型唐式服 装,却梳着藏人的细辫,一手持拂尘,一手持横笛。她的形象比起其他的侍从来, 离金城公主最近,也大很多,看得出是个重要的人物。我要将剥落的地方补好, 就必须了解画的原来面目,于是我找来寺中喇嘛,请他提供有关资料。这本是十 分平常的事,那位喇嘛曾与我合作过多次,我们共同修复了寺中的好几幅壁画, 他对这些壁画的掌故了如指掌,是个大行家。可是这一次他看了壁画后,竟不知 这侍女是什么人。以他这种专家而言,莫说是金城公主身边的重要侍女,就是壁 画角落里抚琴的乐师,他都能详细根据衣饰身形说出来历来。而这位侍女可以说 是画中的第三号人物,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了,这就让人觉得蹊跷了。为了准确 再现人物的神态与面目,我同那位喇嘛走遍了大小部门,查遍了所有资料,偏偏 一点点线索也没有,眼看上级规定的期限就要到了,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我决定 根据自己对人物的理解对壁画进行修改。” 说到这,孙老有些不好意思:“那时候年轻,对于文物保护没有什么意识, 只认定我们是改造世界的一代,对壁画进行改动也不是什么大事。幸好我还没来 及动手,就发生了一件意外,不然一件珍贵文物就让我毁了。” 早喻也对那个神秘的侍女起了好奇心,忙问:“什么意外?” 孙老腼腆的笑了一下,早喻不由大奇,因为他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竟然泛出 淡淡的红晕。 “这就说到吉玛了。吉玛是藏北文部的一户牧民的女儿,那时才十五岁。她 随家人到达宗贡桑寺来进香,正巧遇见我在寺中工作,她是个单纯的小姑娘,看 见什么都好奇,对于我的工作更是热情高涨,天天都来看我修复壁画。后来她的 家人回文部了,她却留在了阿里姑姑家,为的当然是每天能来看我工作。就在我 要自行修改金城公主那幅壁画时,吉玛又来了,她先安静的浏览了一会壁画,忽 然指着那个侍女说了一句话。她说的是藏文,语速很快,我没听懂,可从她的神 情我知道她对一件什么事迷惑不已。我见她指着那个侍女,十分奇怪,就问她有 什么不对。她又用汉语重复了一遍,那句话让我吃了一惊。” “我必须先描述一下那个侍女的姿势,她站在金城公主身后,身穿白衣,双 臂向前方身着,在手臂的一半的地方,有一个十分大的剥迹,她的手腕和整个手 掌都完全看不见,剥迹的另一端是一只半柄的拂尘,所以说半柄,是因为尘柄连 着手的一半也被剥蚀掉了。右手执一只横笛,横笛竖在拂尘的旁边。” 孙老停下来,注视着早喻,一字一顿说道:“吉玛指着那侍女,说那是一个 魔鬼,是个妖人。” 早喻的心突的一跳,忙问:“魔鬼?那是什么意思?” 孙老却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自顾自说道:“我当时也吓了一跳,虽然年代 久远,壁画剥蚀严重,可是那侍女的面容仍然十分清晰,那不该是一张魔鬼的脸。 你知道,藏人对鬼神十分敬重,决不会信口胡说,一定是真有什么传说,是关于 那侍女的。我想,这是一个好机会,起码让我知道,那侍女究竟是个什么人,这 对我的工作有帮助。” “于是我问她怎么知道的,她不信的瞪着眼,说在她的家乡人人都知道流云 尼玛一手持拂尘,一手持横笛。她说着还在画像手臂剥蚀掉的地方指了一指,说 那儿应该还有一串红石头魔石,那是流云尼玛把自己卖给恶魔西亚尔的报酬。” 早喻飕地挺直了身子,“红石头魔石?就是贡觉玛之歌吗?” 孙老点点头:“贡觉玛之歌,是我后来从你师傅那听来的,吉玛和后来我遇 见的其他藏人,都叫它红石头魔石。” “西亚尔又是谁?” 孙老眯起眼,把身体向后靠去。“西亚尔在藏人的传说中,是无恶不作的恶 魔。” 不知为什么,早喻对于这个说法无端的反感,又不知该如何辩驳,只好闷声 发大财。 孙老继续说道:“吉玛说那红石头魔石晶莹妖异,见过的人都会被勾去魂魄。 流云尼玛用这魔石害了不少人,后来她不见了魔石,不能再害人了,尺带珠丹和 流云尼玛的丈夫桑结扎错才把她送上了祭台,交给念青唐古拉神处置。” 早喻心头又是一震,她知道所谓送上祭台,其实就是被处死,虽说只是传说 中的人物,可听说她是被丈夫送上祭台的,早喻还是觉得悲愤莫名。 “那后来呢?” “后来我去了拉萨,再回到阿里,吉玛已经疯了。” “疯了?” “是的。她的妈妈告诉我,吉玛不知从哪儿得来一串红石头的手链,喜欢得 不得了,带在手上不肯摘下来,谁知当天夜里,突然狂风大作,家里人怕牛羊走 失,都到羊圈去了,等回来的时候发现吉玛一个人躺在帐子外面,身上有伤,那 串手链也不见了。第二天,吉玛醒来的时候就疯了。她两眼发直,坐在那里不说 话,也不动,人家问她什么话,也不搭理,可一到夜里,就开始哭,那哭声极为 凄惨,连野狼听了也心酸。据族中的长老说,那串红石头的手链就是恶名昭彰的 红石头魔石。是恶魔西亚尔来抢走了手链,逼疯了吉玛。” 孙老说到这里,突然双目圆睁,“我不相信有什么恶魔,但我相信吉玛的疯 一定和那串手链有关,我……”他长叹了一口气,“我去拉萨,是为了向上级申 请与吉玛结婚的,谁知道,才离开一个星期,就变成这样,哎!” 早喻听到这里,也不禁心中难受,低下头去,什么也说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孙老才又开口,“我为吉玛的病跑遍了所有的医院,都没有用。 后来,终于在三年后,吉玛她自己跑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那您没有去找?” “找了,当然找了,从文部找到阿里,又从阿里找到那曲,能找的地方都找 了,能问的人也都问了,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是找不到。” 孙老和早喻都沉默下来,两个人默默的相对,过了很久,早喻问道:“那那 幅《吉玛与恶魔之灵》是什么时候画的?” “那时吉玛失踪后的第八年,我终于从西藏调回了中原,临走前,我依照吉 玛家人的叙述,画了那幅画,那是吉玛最后清醒的时刻。” “这么说来,您从没见过贡觉玛之歌?” “当然了,”孙老一提起贡觉玛之歌气就不打一处来,“要不是为了吉玛, 我连想也不愿想那魔石。其实吉玛的家人也形容不出那石头具体的样子来,也是 机缘巧合,我遇见了你师傅,是他告诉我的。” 早喻闭上眼,仔细回想了一下孙老讲的故事,又提出几个问题:“吉玛既然 说那个流云尼玛是人人都知道的角色,为什么与您合作的那位喇嘛却对她一无所 知呢?还有,既然吉玛知道红石头魔石是邪恶的石头,为什么还会欢天喜地的戴 上呢?她的家人为什么不阻止她呢?” 孙老叹了口气,说道:“红石头魔石只是传说,并没有人真正见过它,而且, 从我的画中你也看得出,那串石头确实有不同寻常之处,别说吉玛一个小姑娘, 就是我初见了,只怕也爱不释手呢。至于那位喇嘛,我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他怎么说?” “他说,流云尼玛倒是听说过,可那是本教的人物,就超出他的知识范围了。” 早喻更是疑惑:“什么是本教?” 这个问题连孙老也觉得头痛:“据说在佛教传入吐蕃以前,本教是吐蕃的国 教。至于具体是怎么一会事儿,因为本教已失传多年,我也不是很清楚。” 早喻苦笑起来:“没想到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多了。” 孙老到现在才想起一个关键的问题来:“姑娘,你打听贡觉玛之歌干什么?” 早喻脸上愁容更甚,“我也不明白,只是想弄清楚它的来历而已。” 这回轮到孙老惊讶了:“贡觉玛之歌的来历,你师傅不是最清楚了吗?他没 告诉过你吗?” 早喻此时也察觉出事情蹊跷了:“没有呀,师傅的纪录十分的简单。”为了 证明自己的话,她立即从包中找出师傅留给她的那个大黑本,把关于高原血玉的 那一段给他看。 “这老狐狸,到底在搞什么?”孙老看了之后不禁骂出声来,“你师傅曾经 两次到当惹雍湖畔去考察,知道的决不只这一点。” “可是,师傅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早喻心中又是疑惑,又是委屈。 一老一少两个人想了半天,也没有结论,孙老只好安慰她:“你师傅是个高 人,高人做事与常人不同,方先生他一定有他的用意,这就要靠你去推敲了。” “我师傅他老人家又没有告诉您贡觉玛之歌的来历?” “没有,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早喻想了想,又从包中拿出一张纸,那是从黑玛瑙盒子上拓下来的雕刻图形, 她交给孙老,问道:“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孙老带上眼镜,仔细看了半天,摇摇头,道:“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出来。 不过,你看,这样的线条,以及这动物的神态,还有体形,象是年代十分久远之 物。我想,”他抬起头,眯着眼,斟酌了一下,才缓缓道:“至少有一千年。” 早喻点点头,这再她意料之中。 孙老接着说:“你看着动物,有四足,头上生角,象麒麟,但不是麒麟。因 为麒麟身上长的是鳞,这动物身上却覆着象龟一样的壳。我想,纵然不是麒麟, 也绝不是什么真实的物种,这也是一种图腾。你再看,”他指着那动物的右前足 道,“这里,有三簇小小的火焰,成品字形排列,这大概是家族的标志。” “家族的标志?”早喻有些不解。 “是。有许多土司,头人,部落首领的家族,都有自己的标志,代代相传, 以示荣耀。如果我估计得不错的话,这样的动物图腾,大概是某个家族的标志。” “那么,您知道是那个家族吗?” 孙老笑了,“姑娘,青藏一带数千年来拥有图腾的部落,家族何止上万。这 些年来的征战动乱,有些家族衰败了,有些早已绝迹,就算有记载的,也浩如烟 海,别说这一时间我说不出来,就算是让我去查资料,请教高人,要弄明白到底 是那个家族,也不大可能。” “那,就没有办法吗?” 孙老笑的高深莫测,“那就只有看缘分了。” 早喻见再也问不出什么来,只得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又想起一件事来: “孙老,为什么骆梅开始说那幅画叫《吉玛与贡觉玛之歌》,可您的题名确实 《吉玛与恶魔之灵》?” 孙老摊开双手,“那也是你师傅的主意,他说恶魔之灵这叫法不大确切,还 是叫贡觉玛之歌好。这是他答应帮我画贡觉玛之歌的条件,所以这幅画的原名叫 《吉玛与恶魔之灵》,正式名却是《吉玛与贡觉玛之歌》。” 连早喻一路揉着眉心,从孙老工作的喇嘛寺回到自己住的宾馆,脑子里乱成 一团,她总觉得孙老的故事里,有一点很重要的东西被他忽略了,那是什么呢? 刚回到宾馆,就有服务生叫住她:“连小姐,有一位叶无夏小姐,打过好几 次电话来,要你一回来立即与她联系。” 早喻心里说了一声:“来得正好,我还要找她呢。”急急忙忙打电话,找到 无夏。 无夏听到她的声音,立即叫了一声,“你终于出现了,叫我好找!” 早喻哭笑不得,“小姐,我也有事情办呀。” 无夏说:“对呀,你那边有什么进展?先别说,先听我的。” 早喻无奈,明知无夏看不见,还是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好,你先说。” “早喻,”无夏笑嘻嘻的说:“没想到西藏的传说那么丰富,每一座山都有 自己的性格,每一个湖都有无数传说,有的山和湖是夫妻,有的是兄妹,这些山 和湖,还有山和山,湖和湖之间的关系,就像人际关系一样呢。你看,最大的山 神是念青唐古拉山,他是众神之王,就像玉皇大帝,也像宙斯,不过忌妒心也特 重,不容有不同意见。最美丽的仙女是那木错的女神,她是念青唐古拉的妻子。 还有,最顽皮的居然是雅鲁藏布江,真是有意思极了。” “无夏,”早喻不得不打断她,“说重点。” 无夏一怔,忙道:“好好,你听我说,我根据你说贡觉玛之歌产在当惹雍湖 底,先去查了关于当惹雍湖的传说。当惹雍湖位于文部的西北,坐落在达尔果山 脚下。达尔果山有七座山峰,分别是布麦,吾麻拉真,介古拉真,岗龙拉真,赤 木拉真,巴威拉真,玛木拉真。他们七个是七兄弟,他们又都是当惹雍女神贡觉 玛的哥哥。达尔果山和当惹雍湖是神山圣湖,兄妹八人佑护着生活在湖畔的喇尔 扎措族。” 早喻趁她停下来换气的机会问道:“你知不知道有关本教的事?” 无夏“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本教的?难道贡觉玛之歌也牵涉到本教了?” 早喻吸了一口气,“这么说,你是知道了?” “那当然,说到达尔果山和当惹雍措,就一定要提及本教的。因为达尔果山 和当惹雍湖是本教的圣地,也是本教的源头。” “具体的情形你知道吗?” “只有一点。传说在吐蕃王朝统治西藏之前,高原上最大的国家是上雄。本 教就是上雄的国教。而上雄的都城就在当惹雍湖畔。后来吐蕃统一西藏,虽然都 城迁去了拉萨,可本教也还是最主要的宗教。一直到松赞干布当上赞普,同时迎 娶了大唐的文成公主和尼泊尔的尺尊公主,两位公主分别从东方和西方带来佛教, 松赞干布才下令封佛教为国教,命令全国信奉本教的人改信佛教。传说中,这道 命令在文部遇见了最大的阻力,因为达尔果兄弟中最小的西亚尔是本教祖师敦巴 幸绕的弟子,他坚决反对封佛教为国教,所以一怒之下就走了。” “等等,”早喻突然对着话筒喊了一声,吓的无夏立即不再出声,“你再说 一遍,谁反对的最厉害?” “西亚尔,达尔果兄弟中最小的那个。”无夏不明所以。“有什么不对吗?” “有!”早喻沉声说道:“西亚尔这个名字我听过,据说藏人叫他恶魔西亚 尔。还有,刚才你说的达尔果七兄弟里,可没有他。” “恶魔西亚尔?!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个西亚尔应该就是双湖无人区里 横行的恶魔吧。” 早喻头更痛了:“无夏,说清楚好不好,双湖无人区的恶魔又是怎么回事?” 无夏也叹了口气,“看来越说越乱,还是你先说你的收获吧。” 早喻点点头,“也好,我这边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看你能不能解决。” 接下来,早喻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把孙老和她的对话又向无夏叙述了一遍, 然后问道:“这个流云尼玛,你有没有她的资料?” 无夏仔细想了想,说道:“我好像见过这名字,不过没有注意,我再去查一 查。”她顿了一顿,语气有些迟疑:“早喻,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哪儿 听过,不是在书上看的,而是听谁说过。” 早喻颇有同感,“不单只这样,孙老的故事里有一个地方我觉得很熟,却说 不出是什么来。” 两个人同时静下来,过了一会,无夏小心翼翼的问:“早喻,你有没有一种 感觉,我们现在好像被一种什么力量牵着走,走向不可知的结局?我有些害怕。” 早喻没好气,“你要是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无夏在那边怪叫起来,“谁说要退出了?别忘了贡觉玛之歌可是我的!” “放心,没人要和你抢那串石头,快干活去,别在这鬼叫鬼叫的。” 无夏嘻嘻一笑:“还有个问题没答你,传说中达尔果山原有八座山峰,八个 兄弟,西亚尔是最小的一个,他也是贡觉玛的哥哥,后来因为改教的事,他一怒 之下离开了,所以达尔果山现在只有七座山峰七个兄弟了。” “那西亚尔到哪里去了?” “据说在阿里北部双湖无人区的羌塘高原上,有一个横行无忌的吸血恶魔, 开始我没注意,现在想来,有可能就是西亚尔。我再查查。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参观青海湖去,后天就该回来了。” “骆梅今天来过了,让我提醒你替她向孙老问好。” 早喻点点头说好,低头看了看表,突的一下跳起来,“天哪,这个电话打了 三个小时,我要破产了。快挂电话,有消息了再通知我吧。”也不等无夏回话, 砰的一声挂上电话。 那天晚上,早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反复回忆孙老的故事,怎么也 想不明白到底是哪个环节令她觉得很重要。 西宁其实也位于青藏高原上,晚上从窗户望出去,星光出奇的璀璨,早喻前 些天一直忙于探访孙老,根本没有注意过高原的天空,现在想到反正也睡不着, 便索性下床,走到窗边坐下,专心数起星星来。高原的风是凉爽干燥的,这让从 小在南方长大的早喻倍觉新奇,她望着没有受过污染的夜空,沐浴在爽朗的月光 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似乎,她曾经常常这样注视着夜空。而且,早喻 在心中想道,不只是夜空,还有夜空下的湖水,草地和山峰。 有一小会儿,早喻奇怪自己怎么会想到那些从来没有在她生活中出现的事物, 可是很快,她就沉浸在无限的遐想中去了。 夜风拂在脸上,似乎带着花香,她慵懒的闭上眼,感受着面颊上传来的麻麻 痒痒的感觉。 “别闹,让我歇会儿。”她笑起来。 似乎有人在她的耳边吹气,她顺手一推,把旁边的人挡开,“让我歇会儿。” 耳边传来低沉的笑声,“把眼睛睁开,给你看样东西。” 她反倒把眼睛闭的更紧,“才不呢,也不知道你又要用什么东西吓我。” “这次不会吓你的,我保证。” “骗人,你们兄弟几个,你是最狡猾的一个。” “不骗你,不信你自己摸摸。” 一只粗糙的大手握住她的小手,她摸到一件温暖柔软的东西,“这是什么?” “自己看吧。” 她睁开眼,眼前是一团红色,仔细看分明,原来是一条红色的绒腰带。 “腰带?” “这是念青唐古拉赏给我的,我送给你。” 她展开腰带,细细打量。“你帮我系上吧。” 一双臂膀将她揽入怀中,替她将红腰带系上。 她低头看了看,抬起头迎向他深情的眸子,“好看吗?” 那眸子深深的注视她,眼中渐渐泛起笑意,那双有力的臂膀紧紧抱住她, “好看,我的流云是世上最美丽的人。” 早喻的头突然剧痛起来,她跳起来,发现自己刚才睡着了。是梦吗?她问自 己,不由自主的向自己的腰间望去。仿佛希望那里系着一条红色的腰带。当然, 那里什么也没有。早喻有些失望,坐在床上回想那个梦,似乎,那低沉的男音又 在耳畔想起,“我的流云是世上最美丽的人。” 刹那间,一道灵光划过,早喻呼的站起来,喃喃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就在这时,电话的铃声也石破天惊的响起来。 早喻拿起话筒,里边传出无夏的声音:“早喻,我是无夏。” 两人隔着电话,同时喊出一句话:“我知道了。”然后又同时静下来。一时 间,谁都没有出声,只听见嘶嘶的电流声在线路里流动。 终于,早喻先开口:“你知道什么了?” 无夏的语速又快又急:“祭台,早喻,记不记得我们都梦到过的那块象祭台 的巨石?我说过觉得孙老的故事里有些地方好像很熟悉,就是那祭台,那个流云 尼玛被尺带珠丹和她丈夫桑杰扎措送上了祭台。那不是传说,那是真的,是贡觉 玛之歌带我们看到它主人受难时的情景。早喻,你觉不觉得好可怕?我们看到了 传说中的景象。” “无夏,冷静点,听我说,冷静点。” 无夏渐渐停下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早喻问:“你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资料?” “我看到了。” 早喻又开始揉眉心了,“你看到什么了?” “我在查关于流云尼玛的资料的时候,在一本书里看到描写流云尼玛受难时 情形的史诗,那场景,一模一样。” “有关于流云尼玛的书?那是一本什么样的书?” 无夏要想一下,才回答道:“其实不是关于她的书。是一本野史,里边讲到 许多念青唐古拉山神与各个恶魔之间争斗的故事。我看见过,没太在意。直到早 前你说吉玛当年指着流云尼玛的像说是恶魔,我就想,也许能再这本书里找到什 么。果然,里面有讲到,念青唐古拉在世的弟子,桑杰扎措,曾为念青唐古拉除 掉了恶魔西亚尔的代言人流云尼玛。” 早喻心中一动,“恶魔西亚尔的代言人流云尼玛?这就是了,据吉玛说,流 云尼玛把自己的灵魂卖给了恶魔西亚尔,换得了这串贡觉玛之歌。看来,这贡觉 玛之歌应该是恶魔西亚尔的信物。无夏,你接着说,那本书是如何形容流云尼玛 受难的?” 无夏道:“书中说,流云尼玛虽然是桑杰扎措的妻子,却一心维护无恶不作 的恶魔西亚尔,桑杰扎措多次劝说惩戒,都不能令她悔改,只得将她交给念青唐 古拉处置。而根据念青唐古拉的旨意,为了防止这样的魔鬼代言人再转世害人, 必须由十万佛徒同时做法,将她献祭给念青唐古拉。地点则是念青唐古拉山脚下 旷野中一块巨大的山石。” 没来由的,早喻的心中突的一阵刺痛,半天说不出话来。 无夏却不觉有异,一迳问道,“怎么样?早喻,你怎么想?对了,你刚才也 说知道了,你知道什么了?” 早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说道:“你记不记得我做的那个梦里,后来我 进到雪山,听见有个声音在说话,他说‘流云,你终于回来了’。” 无夏又惊呼一声:“这流云,该不会就是流云尼玛吧?” 早喻苦笑:“我想是的。” 接着,她又把刚才自己做的梦告诉无夏,然后才问道:“关于流云尼玛,你 查出些什么?” 无夏道:“流云尼玛,相传她是金城公主的贴身侍女,嫁给了尺带珠丹最信 任的大臣桑杰扎措,可她背叛了他,把自己卖给恶魔西亚尔,以换取能控制别人 灵魂的红石头魔石。关于她的身世,书上记载的很隐晦,只说金城公主入藏时, 尺带珠丹格外开恩,选了她去拉萨作金城公主的侍女。” “这说不过去,”早喻打断她:“金城公主是当时大唐的公主,身份多显赫, 随她入藏的侍女还能少了?怎么偏偏要找一个本地的姑娘做她的侍女,而且,照 孙老所说那幅壁画的情形来看,流云尼玛可是最受重用,最贴身的侍女,那金城 公主身边原来的侍女都到哪儿去了?还有,流云尼玛的丈夫照你说,也是尺带珠 丹最宠信的大臣,能嫁给他,对流云尼玛来说也是格外的恩宠吧?尺带珠丹这样 看重的人,一定是大有来历的。” 无夏受了启发,接道:“所以这流云尼玛的身世一定很重要。” “所以你还得接着查。” 无夏笑起来:“明白。早喻,你真厉害,一下子就推出这许多的疑问。” 早喻却叹了口气,“我却不知为什么,心情越来越沉重。” 无夏显然也有同感,是以沉默了一下,停一下才说道:“我觉得事情越来越 神秘,这本是由贡觉玛之歌引出来的事,现在好像已经不只那么简单了。你刚才 梦到的,那个声音说‘我的流云’,这流云会不会是流云尼玛?” “看起来是……,”正说着,似乎有什么人在敲门,无夏道:“有人来了, 我要去开门,先挂了。” 挂上电话,早喻看看表,才凌晨五点,她有些奇怪,这时候会是什么人去敲 无夏的门呢?想来应该是他们艺术团的同事吧,早喻知道这些搞艺术的人,作息 时间总是与常人不同的。 一夜没有睡好,早喻看看窗外,还是漆黑一片,高原上,天亮的晚。她决定 再睡一会,在高原上活动,是很耗体力的。 重新钻进被窝,早喻刚合上眼,就听见耳边轻轻一声叹息。“谁?”她问。 隐隐约约,似乎感觉到床边有人,睁开眼,黑暗中却空无一物。只有不知何处来 的风,将窗帘微微扬起,月光趁机钻了进来,映在地上,格外凄清。不知为何, 早喻心中起了伤怀,似乎有什么事潜藏在心底深处,正努力向外顶,逐渐冒出头 来。 眼前依稀映出一片湖光,看不真切,湖水平滑如镜,倒映这一轮明月,泛着 琥珀的光芒。早喻突然有了一种跳舞的冲动。 就在这时,刺耳的电话铃再一次响起来。早喻狠狠的咒骂了一声,拿起话筒, 还未将听筒贴上耳边,就听见无夏在那边嚷:“早喻,你在睡觉吗?” 早喻没好气:“有你在,我能睡吗?” “早喻,我……”无夏的声音有些发抖,还有些语无伦次,分明有什么事令 她十分激动。 早喻也听出不对来,忙道:“出什么事了无夏?出什么事了?” “贡觉玛之歌……,贡觉玛之歌它……” “贡觉玛之歌怎么了?”早喻也莫名的烦躁起来。 就听话筒里传来另一个女孩的声音:“还是我来说吧。” “骆梅,是你吗?”早喻听出那声音,连忙问:“怎么回事?贡觉玛之歌怎 么了?” “早喻,别着急,贡觉玛之歌没事,只是——” “只是什么?哎呀,你快说呀!” “早喻,贡觉玛之歌能让人看见前世。” “什么?能让人看见前世?”早喻又好气,又好笑,“你是从那儿听来的? 就为这个半夜三更又敲人家的门,又打电话,你开什么玩笑呢?” “哎呀,你怎么不明白?”骆梅急得直跳脚,“贡觉玛之歌可以让人看见前 世,你看见了你的前世,无夏也看见了她的前世。” 早喻听了她的话,第一个直觉的反应就是哈哈大笑,一边笑还一边说:“这 种幼稚的传言你也相信?什么前世今生,那都是传说。” “那不是传说,是真的,无夏就是流云尼玛的转世。” 早喻忽然笑不出来了,停了半天,才喃喃的问:“这到底是怎么一会事?你 怎么知道流云尼玛的?” 那边沉默了一下,然后又是无夏的声音传出来,此时她好像已经镇静多了: “早喻,骆梅有一个客人,是从西藏来的,骆梅知道他的家乡就在文部后,就向 他打听贡觉玛之歌的事,他告诉骆梅贡觉玛之歌是可以让人看见前世的,骆梅自 然不信,也就一笑了之。谁知他偶然看见吉玛的画像,便说知道吉玛在哪里,于 是骆梅就把他带到我这里来了。更奇怪的是,他看见我,便一口咬定在一间喇嘛 寺的壁画里见过我,后来他终于承认是在达宗贡桑寺的那幅壁画里见过流云尼玛。” 说到这里,无夏的声音还是忍不住发颤,“他说,我和那个流云尼玛长的一模一 样。” 早喻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大口的吸气,过了好一会,才勉强平静下来,问道: “你都问清楚了吗?他确定吗?” 无夏叹了口气,“他刚才以佛祖的名义发誓,说得确定。早喻,我们该怎么 办?” 早喻只想了一下,当机立断,“到达宗贡桑寺去,我们一定要亲眼看看那幅 壁画。你让骆梅过来说话。” 话筒又交到了骆梅的手中。 “骆梅,是真的吗?” “是,边巴,就是那个从文部来的小伙子,就在我身边,我让他跟你说。” “不用了,这也不是电话里就说得明白的,这样吧,我明天就到拉萨去,你 们一起来吧,让边巴也来,你看行吗?” 骆梅向另一个人问了几句,说到“他说没问题。他和无夏明天就搭飞机过去, 只怕比你还早到呢。不过我就去不了了,我走不开。” 早喻深深吸了口气,“那好,一切等我们明天见了再说吧。骆梅,那黑玛瑙 盒子,我有一点线索了,据说,那上面的图案,应该是一个家族的图腾。” 骆梅道:“我明白了,我回去找找看,有没有相关的资料的。”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