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门第(8) 后来,每当何顺生跟街上的孩子打架被人找上门时,他就会理直气壮地说: " 我要做个像我爸爸那样的英雄。" 她高高扬起的巴掌就落不下去了,颓然垂落 在空气中,和眼泪一起。 几年后,母亲在湛山农贸市场摆了一个包子摊,卖高密炉包。其实她也不知 道高密炉包什么样,反正别的卖炉包的都说自己卖的是正宗的高密炉包,她也就 把自己的炉包叫高密炉包了。 自从开始卖炉包后,母亲渐渐胖了起来,手背上堆出了一个个小窝。没人的 时候,她就把手摆在眼前,细细地看。曾经有个看手相的来买炉包,见了她的手, 很是讶异,说她长了一双不用自己动手就金银满屋的贵人手。望着那人的背影, 母亲怔了一会儿,把一双粘着油带着面的手举起来,看了一会儿,眼泪就扑簌簌 地掉了下来。老天给了她一双贵人手,又给了她一条贱命。 4 从何春生懂事起,母亲便指着穿着花裙子在大院里蹦跳的织锦,拍拍何春生 的脑袋说:" 去,和你媳妇玩去。" 何春生就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和织锦玩。 那时,他们都住在太平角一带的一个军属大院里。何春生家住在织锦家对面, 院子中央堆着废弃的汽车轮胎,大院里的孩子们放学后就在这堆轮胎上爬上爬下 地疯玩。何春生至今还记得,他抱着一个小碗,和织锦坐在轮胎堆上吃蒸槐花的 时光。真美啊!蒸熟的槐花又香又甜,织锦圆圆的小脸蛋上沾着柔软的槐花花瓣。 那些时光里的一切,美得让人不敢怀念,一怀念心就疼。 随着织锦爸爸官职的升迁,织锦家搬进楼房去了,而且搬了一次又一次,房 子越搬越大了。何春生家也搬了一次,因为以前住的军属大院要改成招待所,他 们就搬到了江宁路的一栋老楼中。楼下是热闹非常的劈柴院小吃一条街。那是一 条充斥着复杂气味的街道,住得久了,何春生能从这复杂的味道里分辨出海鲜味、 羊肉味、坛子肉味、锅贴味。何顺生还教他趴在摇摇欲坠的木窗上看对面涮锅店 的胖老板娘冲凉。虽然大多时候只能看见老板娘一片白花花的后背,但他们很满 足了。晚上,何顺生就会很神往地说:" 春生,你说她夜里睡觉翻不翻身?" 何春生就傻乎乎地说:" 谁睡觉不翻身啊!我都能翻到床下去。" 何顺生点点头,不无担忧地说:" 如果她睡觉也翻身的话,能不能翻到她男 人身上,一下子把他压死?" 何春生想了想,也点头," 嗯,不压死他也能闷死他。" 老板娘的男人瘦得像大烟鬼,他总是手脚不停地在逼仄的厅堂里跑来跑去。 老板娘像一尊白生生的玉佛,坐在高高的吧台后面,用一双画了很深眼线的眼睛 睥睨着来吃饭的客人们,显得很是风情。 何顺生的担心是多余的,一年又一年过去,瘦得像麦秸一样的老板娘的男人 一直很健康地活着。倒是何顺生,天天逃学,惹得老师隔三差五来做家访。老师 来一次,何顺生就挨一次揍。后来母亲实在是打够了,说自己老了,打不动了。 每次打完何顺生,她就会腰疼手疼,反正全身零件都在疼,疼得眼泪就像六月天 的暴雨,哗啦啦地落。其实,是母亲的心在疼,她看到了何顺生的黯淡人生,正 徐徐地拉开帷幕。 织锦的父母依然经常去探望何春生母子。织锦爸爸的官衔越来越高了,高得 让何母不愿意见他们。优越的生活,让他们的表情是那样的从容而平和。相比之 下,她和两个儿子寒酸得有些局促。尽管她想让自己平缓自然一些,不要情不自 禁地去仰视人家,可是,姿态这东西,常常是不听理智指挥的,和他们说话,她 总是说着说着就仰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