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不要这么安排(4) 两天后,在一个偏僻而平坦的沙滩上,一个老渔民发现了我。他发现我的时候 我身上的衣服几乎都被海水扒光了,露在外面的皮肤伤痕累累。但好心的渔民在惊 慌中却没有忘记摸我的脉搏,他惊喜地发现,这个浑身冰冷皮肤破损的落水者居然 还有轻微的脉搏在跳动。 他像对待一个亲戚一样把我背到他家里,找来村里唯一的一个医生对我进行抢 救。整整一个上午,医生和村民们用尽了他们的经验和土办法,我都无法起死回生。 就在他们准备把我送医院的时候,我竟然奇迹般地苏醒了。 然而,我也只是苏醒而已,面对这么多陌生的面孔问我的每一句话,我都不知 道如何回答。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是怎么掉进大海里的?我一概记不起来了。 把我从海边背回来的渔民名叫王加顺,已经六十岁了,一辈子没儿没女,老两 口相依为伴过日子。按当地的称呼,我叫他们大爷,大妈。 这里远离城市,人与人之间还保留着原始的浓厚人情味。大爷、大妈、以及整 个渔村的人们都很善良。他们没有很高的防御生人的警惕性,他们只知道我是一个 落难的失去记忆的人。王大爷跟村长打了个招呼,我便在他家住了下来。 王大妈对我照顾得非常周到。可能她一直感到不能生育是她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她把一辈子积攒下来的一个母亲的仁慈和爱心都用在了我的身上,一周后,我便可 以下地走路了。 不断有人到王大爷家来看我,不断有人问我叫什么名字,从什么地方来的。 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过去的任何记忆都消失了。王大爷让我想,可我什么也 想不起来。后来,村上一些年长的人判断,说我可能和他们一样,也是个鱼民,出 海打鱼时遇上了风暴,船出了问题。也有一些年轻人,说我有可能是在海里游泳时 遇到了风暴,才落此下场。 二十多天后的一个上午,王大爷家来了一个亲戚,是一个年轻的女人,一进屋 就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 王大妈问:“咋的了?大老远来的,一进屋就哭?” 那女人说:“大姨,他在外面打工,又挂上一个,我们离婚了。” “离婚!”“离婚!”听到离婚这个词,我感到头部一阵疼痛。瞬间,我空白 的记忆中出现了一段文字:我离婚了…… 王大妈还在问,那女人还在诉说。他们反复提到一个陌生的名字——王利。我 的眼前也晃动着一个两个字的名字,它不停地在我眼前跳动着,可我却无论如何也 想不起来,就像平时我们忘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人的名字一样。 那天晚上,似乎在梦里,我看到了韩梅,好像是在我第一次遇到她的那块礁石 上,我央求着她不要和我离婚。 第二天早上,王大爷告诉我说,昨晚我一直喊一个人的名字——韩梅。 韩梅,好熟悉的名字,好像她是我生活中的一个熟人。 王大爷说:“能想起一个名字就是好兆头。” 果然不出王大爷所料,在以后的一个多月中,由于各种巧合的刺激,我把一切 都想起来了。 这时候我才知道,我置身的这个小渔村,是距离滨海市几百里以外的一个非常 偏僻的地方。 我失忆的时候,精神上非常脆弱,迷茫中,王大爷王大妈就是我的全部精神依 赖。我不知道自己是谁,那段时间在我的现实生活中,他们就是我唯一的亲人。 是王大爷把我这条命从海边捡回来的,在我失去记忆这两个多月时间里,王大 妈像照顾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照顾我,是他们老两口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这种依赖和真情使我们之间产生了仿佛是上辈子就缘定的情分。我临走那天, 村子里来了很多人,王大爷沉重地拍着我的肩膀说:“走吧,孩子,家里的爹妈可 能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了,早一天回去就能早一天去掉他们的痛苦。” 王大妈恋恋不舍地抹着眼泪,她用颤抖的手从内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从里 面拿出规规矩矩的五百块钱,抽泣着说:“孩子,大妈没什么给你的,就这点心意, 拿着路上用吧。” 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无法表达我对王大爷王大妈以及全村人的感激之情。依 据古老的礼节,我跪了下来,给王大爷王大妈嗑了三个响头,我说:“大爷,大妈, 是你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你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您二老一生没有儿女,就让我 做您的儿子吧,让我叫您一声爸妈吧。” 当着全村人的面,我郑重其事泪流满面地说了一句:“爸妈,您二老保重,儿 子很快就会回来看您的。” 大爷大妈一直把我送到距离他们家五公里以外的一个长途汽车站,我们约定我 到家后马上给他们来电话,他们在村长家等我的电话。 在大爷大妈的叮咛嘱咐中,在依依不舍中,我上了汽车。 虽然我恢复了记忆,可很多细节的东西都想不起来了,最明显的就是电话号码, 几乎一个都不记得了。 整个途中,最让我牵肠挂肚最让我担心的就是韩梅。我做了种种设想,她依然 好好地呆在我们的家里,我回家后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她;她已经离开了我们的家, 在外面租了房子,我回去后,通过她的同事找到她,她一个人在她租的不大的一个 房子里,她邀请我进屋坐坐;也有可能,开门的不是韩梅,是小梦;还有,回去后, 我到处找她,任何人都不知道她的下落,她已经离家出走了,她不希望再见到我; 最可怕的,也是我想的最多的,我回家之后,遇到的第一个认识我的人就慌慌张张 地跟我说:“这么长时间,你到哪里去了?你老婆——韩梅,她早在一个月之前就 自杀了。” 每当这最可怕的设想一出现,我便立刻在心里祈祷:这是不可能的。上帝啊! 求您了,一定不要这么安排,把所有的苦难都放在我一个人身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