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天气非常闷热,早上,太阳才冒出个头,我就汗流浃背了。昨天,气象台发短 信说有雨,但没有如期而至。 一到报社,全体编采人员就开会。全省开始对新闻工作者进行职业道德整顿, 要求坚决制止虚假报道、有偿新闻、低俗之风和不良广告。 唐总把上级的精神传达完后,对全体编采人员约法三章,宣布从明天起,连续 一周在本报一版进行新闻工作者职业道德承诺,公布举报电话。凡违规者,不论何 人,严惩不贷。最后,唐总要求我代表全体记者表态。 表态没有经过大脑就已经出了口:从我做起,凡违反《中国新闻工作者职业道 德准则》任何一条者,除名! 我对没有责任感的记者本就痛恨,不能容忍鱼肉群众者。 开完会出来,司马虹已帮我接了一个新闻报料,滨江北路有人长期以街为市, 既影响市容,又影响交通,有时这些摊点甚至堵塞附近小区的消防通道。 这条稿子做出来恰好可以在5 版《我们的家园》栏目刊发,巴北正在创建全国 卫生城市,这个栏目正是配合形势推出的。于是,我立即给城管打了电话。他们马 上就到了现场。 《我们的家园》以关注环境卫生为主题。一些记者认为,这是老题材,不好把 握,不愿采访。因此,这几期,我亲自跑现场给他们示范。 我带着司马虹赶到现场。那些小贩见城管来了,慌忙撤退,一时间,案板翻了、 簸箕翻了、锅盖翻了,馒头、包子,桃子、李子滚得满地都是。一阵混乱之后,多 数人骑着货三轮车逃跑了。 当然,还是有跑得慢的落网。一对卖卤鸡蛋的夫妇,为了保护鸡蛋,没来得及 撤离,束手就擒。三轮车连同货挑子,一同被城管挡下。我仔细一看,那个男的, 就是经常推着三轮车,叫卖着下岗牌专业卤鸡蛋从我公寓旁边经过的那位。 司马虹拿着相机猛拍,她已经很有经验了。 这个现场短新闻我来写吧。司马虹主动请战。 " 好吧,你再问问城管这次出击的相关数据,比如,挡获多少小贩、怎么处罚。 另外,问一问最近市容整治的总体情况,作为新闻背景。" 我指点道。 当天晚上,任定强选用了这对夫妇在街上乱设摊点被挡获的照片,标题是《神 兵天降:乱市摊贩鸡飞蛋打》。虽然我有点于心不忍,但任定强说只有这张照片最 能反映主题,拍得好,动感强,有视觉冲击力。我也不好坚持,只是叫他们把老两 口的面部处理一下,让人看不出来。 第二天,报道出来后,那对卖下岗牌专业卤鸡蛋的夫妇领着小贩们在公寓门口 挡住了我:求求你说个情,不要罚款,把车还给我们吧,我们就靠这吃饭呀! " 城管收了你们的东西,得找他们处理。" 我急着解释。 " 城管说,现在,这种事是记者说了算。" 说着,老两口扑通一声给我跪下了。 我一下明白过来,这是城管在" 将君" ,他们不欢迎舆论监督。 我连忙扶住老两口:这是怎么了,我帮你们说句话不就行了吗? 可是,老两口要我立即给城管打了电话才起来。 我忙拿出手机给城管执法中队队长黄德恒打电话。 黄德恒说可以不罚款,也可以还车还货。但要我写个条子,说明这两口子当时 只是路过,没在那里卖东西。这样,他们才好向上级交待。 我立即从采访本上扯下一页纸来,照黄说的写了,交给了老两口。 随后两天,那些小贩未再来找我。不料,第四天下午,我在市政府礼堂参加全 市医疗卫生行业整风座谈会时,突然接到总编辑唐人安的电话,要我立即赶回报社。 司马虹留在现场继续开会,我火速回去。 一进门,唐总就说:放下手中的事,把问题交代清楚再说吧! " 什么问题?" " 有人举报你的《神兵天降:乱市摊贩鸡飞蛋打》是条假新闻!" " 怎么会?我跟城管一起去的现场,他们可以作证。" " 可举报你的就是一个城管队员,而且,还附了你给他们写的条子,你在条子 上面写的是,被挡获的那对摊贩只是路过,并没有在现场摆摊,这跟报道自相矛盾。 " " 他们的确是在现场被挡获的乱市摊贩,报道是真实的。" " 可是你这条子不是证明他们没有在那摆摊吗?" " 这是他们让我帮忙求情写的。" " 你一边报道,一边又给执法部门写条子为他们求情?这怎么理解?只能让人 怀疑你的职业道德!" 唐总:气得青筋暴跳,在屋子里不停地转圈。最后说,宣传部通知,你暂时停 职,配合调查! 我没想到问题这样严重,呆若木鸡。 " 你撞在风口上呀!" 唐总无奈地说。 " 今天这个会的稿子,还是让我写完吧,毕竟整顿医疗卫生行业是老百姓非常 关心的。" 我试探地问。 " 可以。停职从明天开始。" 从唐总办公室出来,我猛然想起,三个月前,我发过连续报道《便衣城管队员 竟带我去罚款》,让他们开除了几名队员。事后,我没在意,他们却怀恨在心,所 以设计害我。眼下,我浑身是嘴也难说清。 星期六,女人部落的上座率只有五成,白领们在家享天伦之乐,暂时抛弃了这 个对他们来说还很新鲜的女人部落。当然,龚大饕是不会忘记的,今晚,他又有两 桌客人来这里。现在,他基本在这里定点了。 我刚刚坐定,上官就拿着一堆单子过来,有环保局开的排污费催收单、环卫处 的清洁费催收单、税务局的核税通知,加起来,每月有一万多元,负担不小。这些 费用看起来都是按高限核定的,如果按低限,至少减一半。 上官埋怨:早就叫你给这些单位打招呼,你就是不放在心上,这下才知道吃亏 吧! 她哪里知道我的苦衷,如果我去打了招呼,那些单位以后就要三番五次地叫我 给他们发关系稿,还一点不让人批评,以我这脾气,哪能办到呢! 看我没表态,上官便故意说,你不出面算了,我也能找人帮忙。说着,一把从 我手里抢回单子,跑到正跟田垄女在吧台打情骂俏的龚大饕那儿去了。 我心里很乱,说实话,这时候,也需要安慰。 窗外,天空阴沉,要下雨了。 对面街上,三男三女领着两个孩子过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蛋糕。男人都 穿着四个口袋的蓝布上衣,草绿色的布裤子,衣服上有赭红的印痕,大概是没有洗 掉的油漆。女的一个穿着红T 恤,两个穿着蓝T 恤,裤子一样,都是米色的七分裤。 两个孩子穿得还算漂亮,一个穿白色的短袖衬衣,一个穿黄色的运动T 恤。看样子, 这是几个带着孩子的民工。 他们向女人部落走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民工到这种场合。 门童很有礼貌地把他们领到座位上。 我觉得两个孩子很可爱,便不由自主地上去逗他们:小朋友,今天是谁的生日 呀? " 他!" 黄T 恤指着白短袖小朋友说。 " 哦,几岁啦?" 我笑着。 "7岁!" " 读几级呀?" " 二年级。" " 这么小就读二年级啦,不简单哟,在班上当班长没有?" " 没当成,要送钱才行!" 小朋友不假思索地答。 这么小竟然也深谙买官之道,让我感到沉重,便默默地走到一边。 他们只要了几碗粥,然后,打开了蛋糕。红T 恤女人把蛋糕包装盒上的生日王 冠戴在白短袖小朋友头上。 生日歌唱完后,白短袖小朋友开始给大家切蛋糕。男人们只尝了一小块,孩子 们吃得狼吞虎咽。最后,三个女人轮流把蛋糕盒子壁上的奶油舔干净了。 我并不讨厌这个动作,反而觉得她们纯朴。 平常,我看到食客们吃剩的鸡鸭鱼肉大盘大盘地倒进泔水桶,总是极度愤恨, 尤其是看见龚大饕吃剩的,总免不了训他几句:可别拿着纳税人的钱不当钱啊! 我最讨厌两种恶习,一是公款吃喝,二是公车私用。有了这个饭馆后,就更加 懂得纳税人的不容易,也就很想宰下那些大吃大喝的嘴巴喂猪。 每次,龚大饕站在我面前一脸尴尬时,田垄女就赶紧来打圆场:他这样海吃海 喝可是为了咱们好呀! 是呀,要是别的地方的主儿敢这样不给他面子,恐怕他早不来了。 不过,龚大饕并没把我说的当回事,每次挨了训,总是那一句:哎,记者就这 德性! 我叫田垄女给那桌民工们端了一盘韭菜炒蛋、两笼小笼包子过去。 三个女人忙说:错了,错了,我们没点这个! " 这个呀,是我们老板送的,不要钱。" 田垄女笑着说。 女人们望着男人,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下筷子。孩子们却已抓起包子吃起来。 于是,男人们和女人们也就慢慢地夹起韭菜炒蛋往嘴里送。 看着他们吃得欢,我先前憋得胀痛的心脏慢慢好受起来。 田垄女给我端了杯鲜榨西瓜汁过来:喝点饮料吧,我这就安排她们做你最喜欢 吃的尖椒鸭片,一会儿呀,我叫大饕陪你几杯。 看来,她跟龚大饕的关系又进了一步,称呼都变亲热了,这是进入新阶段的标 志。 都说,结了婚的女人会疼人,这没假。今天,田垄女是看出我有心事了。可是, 上官竟一点没发觉,老是一个劲地给我说,馆子里这件事要做,那件事得忙。这会 儿,在堂子里张罗一阵子后,又跑过来抱怨:厕所的天花板漏水,落地玻璃窗忘了 预留排气孔,油烟和废气排不出去! 我呷了一口冰凉的西瓜汁,压了压冒烟的嗓子,朝那排玻璃幕墙看去,只见上 半部已经结了一层油黑的雾水。心里就有些埋怨自己的马虎,责怪自己没经验,把 这换气孔都忘了,改装时也该找个懂行的帮忙看看,现在钻孔可是既费马达又费电 了。 外面下起了大雨。我的目光从玻璃幕墙上落下来,在堂子里游走时,猛然看见 那三男、三女和两个孩子趴在桌上不动了。 我跑过去,看见孩子们已经口吐白沫了。 " 快,叫救护车!" 我吼道。 人群涌了过来,有人抱起小孩奔下楼去。三个男人猛然摇摇晃晃站起来,往下 走,但最终倒在街沿上。 救护车来了。而那些中毒民工的老乡也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一眨眼就聚集 了30多人,他们封锁了饭馆的大门,群情激愤地要求赔偿。 整条街的交通随即中断,人山人海。 一瞬间,我就晕乎乎的了。 公安局长来了,最后,副市长、市委秘书长也来了。 市委秘书长杨屹东看见我,一把将我从人群中揪出来:你们这些记者跑得真快 呀,这事现在不能报道,原因不明,到底是食物中毒,还是有人投毒不清楚。我们 一接到市急救中心的报告就启动了突发事件应急机制,局面已经控制住了。 " 我是来帮忙的。" 我有沮丧地说。 " 那就好!" 杨屹东拍拍我的肩膀。 副市长和市委秘书长在楼下安抚着人群,疏散交通。公安局长带人上楼把民工 们吃剩的东西全部带走了。 我也顾不得理他们,拧了一把衣服下摆的雨水,赶紧爬上车到医院去。这时候, 田垄女已经把她的包递到了我的手上,里面有当天的营业款5600元,但还不够,我 只有在车上不停地打电话向同事和朋友求援,还好,很快就筹集了一万多元,垫付 住院费已经够了。 我坐在医院过道的长木椅上,焦急地等待化验结果。 90分钟后,医院的化验结果出来了,是食物中毒。凌晨三点,公安局的抽样分 析也有了结果,是变质蛋糕引起的食物中毒,排除人为投毒因素。 听到这个结果,我长长地出了口气,在长椅上一头倒下,沉沉地睡了。 第二天一早,我到饭馆去,老远就看见数十个民工仍在门前堵着,要求女人部 落赔偿20万元。 " 我们哪有这么多钱呀?再说,蛋糕是他们自己拿来的,主要责任应由他们自 己负!" 上官声嘶力竭地解释。她面色灰暗,蓬头垢面,看来,守在这里一夜未能 脱身。 " 蛋糕的确是他们自己带来的,不信,可以到医院去问他们。" 我上前争辩。 " 问了,他们说蛋糕是你们提供的,不信,我带你们去医院问!" 一个高个子 瘦瘦的民工不容置疑地反驳。 " 好吧,那我们就去问问!" 我拉上他,拦下一辆的士,返回医院。中毒的民 工已经醒了,可是,他们竟不约而同地说,蛋糕是饭馆提供的。我一下子浑身冰冷。 民工们堵到正午都不散去,雨早停了,太阳渐渐大了。有的人已经有了中暑的 症状。 这时,秘书长和公安局长又来了,把上官拉到一旁: 我们认为,这事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们就赔一点吧,毕竟是在你们这里 出的事! " 凭什么赔?他们自己带的食物变了质,关我们啥事?" 上官不依不饶。 " 这样僵持下去,你们不能营业,声誉也不好,今后怎么做生意?要会算大账 呀!" 上官未再辩解。 " 那我再去做做民工们的工作。" 秘书长说。 一会儿秘书长兴兴冲冲地跑回来道:我已经说服他们了,就赔五万五吧,除去 在医院垫付的两万三,你们再出三万二得了。 上官一下子哭起来:我哪有这么多钱呀? " 想想法子吧,这个条件不满足他们,这事恐怕没完没了,叫他们打官司?话 好说,可不好办呀!一天堵着你,让你开不了门,你这生意咋做下去?" 公安局长 说。 于是,我和女人们再次集资,一天内凑足了三万二赔偿了民工。 一上班,编委会就处理重大新闻漏报事故,因为,《巴北商报》把女人部落中 毒一事报了一个整版。原来,事发当晚,在他们的游说下,市委秘书长在中毒原因 查明以后,最终同意报道。而我由于在医院忙于抢救病人,最后没来得及过问此事。 当然,板子只能打在我身上,因为,社会新闻组的负责人赵布衣当时冒雨赶到 现场,我毫不犹豫地把他撵了回去。当时,我说这事请示过了,不能报道,如果能, 由我坚守现场亲自负责。虽然我已被停职,但记者们并不认为真的停职。 调查清楚以后,编委会决定,按重大新闻漏报处理规定,扣我稿分50分,也就 是500 元钱。 会议结束后,唐人安把我叫到办公室。我以为他要骂得我狗血淋头。不料,他 把门关了,未再提此事。 他在椅子上坐了一阵,一言不发,这反倒让我紧张。 他看了看我,示意我坐下。 我感觉坐了很久。可他还是不说话,最后站起来,在屋子里转着富有唐总特色 的圈儿。 我知道,一定有什么大事,心里咚咚地跳。 大概走了20多个圈后,他又回到桌前坐下,喝了口茶,又把散乱地堆在桌上的 报纸理了理才开口。 " 小乐啊,这事,我也不知道该如何给你讲啊!" " 说吧,唐总,我没事。" " 你可要有最坏的打算啊!" 听到这,我也就明白了。 " 虚假报道那事,宣传部这两天就要作结论了,我私下打听了,这篇稿子还是 被确认为虚假报道,因为证据确凿。这次,我们可能保不住你了!" " 要开除我吗?" " 比这还严重啊,你撞在新闻行业作风整顿的风口上了,大概要报上去作反面 典型,而且,要挂到网上黑名单里,行业禁入呀,要是这样的话,你可就跟咱们这 行无缘了。当然,三百六十行嘛,行行出状元,像你这种能力的,找个文秘工作什 么的,不成问题。年轻人啊,以后,要吸取教训,该糊涂的地方还得糊涂呀!" 唐 人安语速极慢。 我愤怒地从唐人安的办公室冲出来,拦了的士,向宣传部赶去。他们不要我吃 新闻这碗饭是我不能容忍的! 我直接冲进了部长许一炎的办公室。他是认识我的,我们一起参加过多次会议 和多次活动,他也多次亲自指示我,这个稿子不能登,那个稿子不能见报,也有很 多精彩的稿子在他下令后,要么从大样上撤下,要么从正在打字的记者手中删除。 我站在他面前,他愣了一下。 " 按你这作风,不讲大局意识、责任意识,迟早都会出事。你比我们更有心理 准备!" 许一炎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像在审视囚犯。 " 开除我没道理!对我行业禁入更没道理!如果我向上面申诉,就会平反,因 为,我做的那件事就算错了,也只是过失,而不是过错,过失杀人犯都不判死刑, 知道不?" " 一切都讲证据!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我不再多说,退出来,在门口立即给城管中队队长黄德恒打电话,可是不通。 又给副中队长何大智拨电话,对方正通话。我气得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心里憋得 发慌,急欲发泄。我想炮轰他们:你们如果想保住乌纱帽,就不要跟我作对,立即 把假证据拿回去,不论过去、现在、将来,你们的证据在我和我同事手上的会少吗? 不过,我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马上冷静下来。我明白,小不忍则乱大谋。 如果言辞过激,他们就可能做出我更加不好对付的事来。毕竟,秀才遇到兵,有理 说不清。 当然,如果把写稿的聪明才智用到整人上面,我也不比任何居心叵测的人逊色。 所以,我马上就有了解套的计策。 我打的赶到" 巴北007 调查事务所" 。这是巴北第一家民间调查机构,去年才 成立,目前小有名气。所长被人称为赵神探,不久前,我以《巴北福尔摩斯揭秘》 为题报道过,足足发了半个版。 我把2000元钱和抄有城管中队队长黄德恒车牌号和家庭住址的卡片同时扔在赵 神探面前。 赵神探捧着卡片仔细琢磨,拿得离眼睛越来越近。 我知道,他并不近视。 良久,赵神探才抬起头来:好吧,看在你为巴北人民的侦探事业鼓与呼的份上, 这活我接了。可是,以后你如果又叫我调查警察局长我可不干哦! 赵神探摔了个响指,打起口哨上了阁楼。其实,他本来没有必要上阁楼,只是, 他为了在顾客面前强调" 福尔摩斯" 的气质,每次接活时,都要做这个动作,日久 便成了习惯。在我面前一时半会也难以解除这形式主义的程序。 那阁楼本来也是没必要的,一切都是为了营造他那" 福尔摩斯" 的神秘感和侦 探所的氛围。行人常常在大街上驻足观赏这个中世纪的城堡,进而上前观赏城堡里 叼着烟斗、戴着中世纪礼帽的赵神探。 " 大师!我最多给你两天时间!" 我对着阁楼喊。 " 难道我需要更多时间?" 赵神探声音宏亮,胸有成竹。 " 可别调你电脑里那些老照片来糊弄我,得要鲜货!" 出门时,我把这句话丢 给他。 其实,当了这么久记者,搞了这么多新闻调查,本人也掌握了一些"007手段" , 这活自个儿完全能干下来。但就目前这种心境而言,我很担心自己会在看到黄德恒 同志的丑行时丧失理智。再说,我确实感到心力交瘁,眼下已无强劲的战斗力。 公寓,空无一人。 屋子里,女人的脂粉味道今天特别浓郁。老实说,我有慢性鼻炎。三岁半时, 父亲将我丢进水里逼我学游泳呛水所致。 我的嗅觉是迟钝的。这间屋子应该清晰地记得,上官在写字桌对面抹粉底时问 我香不香,我无动于衷,共计3 次。田垄女往腋下和腰间洒垄大饕的领导送的从法 国带回来的香水时,问我闻到艾菲尔铁塔的香味没,我无动于衷,共计5 次。齐齐 欢姐妹提着从五星级酒店回收的花篮装点房间,问我香不香,我无动于衷,共计15 次。司马虹捧着从街头花园偷摘回的栀子、茉莉、桂花、金银花等问我香不香,我 无动于衷,共计19次。 但我不知道,今天,怎么就突然闻到香味了。从前没有闻到的女人香,一下子 在这屋里囤满了。 我的鼻子里灌满了香料,香得要窒息。 我全身无力地躺在床上,灵魂慢慢升起来,像一个气球,迅速飘离,在天花板 的碰触下,上下跳跃。 头离开了我,四肢离开了我,冰凉的水无声袭来,将它们席卷而去。 我挣扎着起来,打的赶到女人部落去,这里还有一大摊子事要处理。再说,我 也想好了,如果宣传部执意把我从新闻队伍中清理出去,我就跟着这些女人们打天 下了,当个女儿国的君主,少受窝囊气,不比无冕之王差,再说,眼下,记者并不 是什么无冕之王。 客人走完时,已经晚上11点多了,女人们忙完手上的活儿,集中到了君子兰包 间,我已在这里看了两个多小时电视。 女人部落的包间都以花命名,君子兰包间是最大的,一张大圆桌足以坐下20人, 这也是按垄大饕的建议改造出来的唯一一间豪华包房,带卫生间、沙发茶座,主要 接待公款消费的主儿。 上官坐我对面,她明显瘦了,眼神无力地盯在桌子中央的盆花上。是的,我知 道,她面临着怎样的压力,饭庄开业以来,不仅没有盈利,还欠下了债务。眼下, 这个月的工资都无力发放了。 女人们的目光聚焦过来,仿佛我是救世主。由此,我也就知道此时此刻,自己 一言一行的重要,也就暂时没有精力想我被停职的事了。 " 还是大家先说,我最后说吧,人说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 我想尽可能多的 了解一些情况。 田垄女立刻站起来讲,要论这饭庄的生意,是这条街最好的,要是现在因为食 物中毒放弃经营的话,心有不甘! " 可是,创业以来,资金问题一直困扰着我们,眼下,背着这么沉重的债务, 根本就无法动弹。" 水济戈说。 " 买菜的钱都没有了呢,明天不解决钱的问题,后天就只有关门了。" 黄漠妤 说。 " 我不想干了!" 水济戈说。 " 我也不想干了!" 明月泉说。 记得这句话吗: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这是我们的爷爷、奶 奶在从前的石油大会战时的誓言,后来,经常挂在嘴边。在咱们石油钻探公司大院, 我可是经常听见这句话。还真管用,咱们那个大院的孩子,现在博士、硕士也不少 吧?当然,行行出状元,博士、硕士算是一种成功,经理、总经理、董事长也是一 种成功,对吧?遇到点困难就趴下,不是石油人的风格。 我环视着大家,安抚女人们不安的心灵。 " 我们已经不是石油人了!" 唐丝路咬着牙大声说。 " 关键是解决眼下的资金危机,对我个人而言,应该不是谈论失败的时候!" 上官慢慢抬起头来。 " 那我们就来分析一下资金问题,咱们这个饭庄进货都付现款吗?" 我问。 " 大概有一半的货是现付,其余都是月末结账。" 上官说。 " 这就对了,我们设法把结账的时间换成三个月一次,也就是按季度结。这样, 供货商能接受吗?" " 可以做工作,但主要的,恐怕需要有人担保。" " 那我又出面担保吧。" " 恐怕只有那两个供应香料的小供货商接受。其余的供货商可就不干了,因为, 这些货款一季度累下来,少不了60万,人家肯定要考虑支付能力,以你那点工资收 入,他们恐怕不放心。" 上官说。 " 那也做做工作吧,说服几个算几个!" " 我觉得这是治标不治本,危险,靠供货商垫款撑下去,就会造成供货商以断 货或抬高货价相要挟,那样的话,经营成本居高不下,债务就越来越多,就像借高 利贷,最终陷入更加严重的恶性循环。这种故事在巴北餐饮界已经多次发生。所以, 我认为,要解决资金问题还得自力更生。" 田垄女反驳道。 " 说到点子上了,我也想过自筹资金,现在就看你们有没有决心破釜沉舟。" 我说。 " 又是让大家凑钱吧,我也有这想法,不知道大家是不是赞同。" 上官说。 买断后,大家得的补偿,少的有两三万,多的有五六万,饭庄开张时,女人们 投资后,就剩点保命钱,因此,再不敢轻易拿出来了。 " 也没别的办法了,我还剩两万,全部拿出来吧。" 田垄女带头表态。 " 开张时,我已把买断的钱全部投进饭庄了。不过,我可以向父母再借两万拿 来!" 上官斩钉截铁地说。然后,她环顾四周," 愿出资的就出资吧,每年,按出 资额给大家分红。当然,对此持怀疑态度的,不勉强!" 随后,大家相继表态出钱,先前表示不想再干下去的水济戈和明月泉也想通了。 齐齐欢姐妹眼下虽没在饭庄做事,但也愿意继续投资。 " 大家在明天上午10点以前,把钱存在饭庄账号上!" 上官强调。 " 以上就是我今天要与大家一起解决的第一个问题,下面还有两个问题,一是 解决中毒事件的负面影响问题,二是加强内部管理的问题。" 虽然女人们都很疲倦 了,但我还是不能放她们回去休息,解决这些事必须雷厉风行。 " 中毒事件给饭庄带来的负面影响,必须尽快消除,需要在媒体上做一些正面 宣传。这件事由我来做,要在有关媒体上,阐明这次事故的原因,饭庄的快速反应, 尤其是浓墨重彩地写一下中毒事件发生后,女人部落为息事宁人对顾客所做的工作。 这样,读者就会了解到,中毒不是饭庄的食物造成的,从而消除顾客的担心,同时, 也能体现女人部落的责任心和胸怀。这样,就变被动为主动了。" 虽有女人打哈欠, 但我仍然强制灌输我的意见。 " 当然,也不能说,我们就没有问题。这件事,表面上看是那些民工不懂,带 外来食物导致中毒,其实,也有深层次的原因,这就是,我们的管理不完善。试想, 当民工带着食物进来时,我们如果能够劝阻他们食用这些外来食品,结果又怎样呢? " 我进一步分析。 " 可是,如果我们劝了,他们仍然坚持吃外来食物不是仍出事吗?" 田垄女插 嘴。 " 这也有办法解决,我们可以制作一些简易的格式菜单,让客人签字,上面写 清楚,客人若是吃自带食品中毒,自己承担责任不就行了吗?" 这是我说的第三个 问题。 当然,问题远不止这些,据我平时观察,服务水平也是不大适应竞争的,便进 一步深入," 每当客人一多,大家就手忙脚乱,有的桌子出现服务脱节的现象,往 往客人要菜单,要茶水都要等很久,中间加菜、加酒水,更是难以及时找到服务员。 大家别轻视这些小问题,这些细节恰恰是得罪客人的地方,长期这样,恐怕就没有 回头客了。当然,肯定还有问题是我没有发现的,大家要以这次事故举一反三,查 一查各环节管理和服务上的漏洞,像我们这种情况,再经不起折腾了。" 由于一直没有等到复职的通知,我也就没有去报社。我趁这个机会,找了一个 朋友来诊断女人部落的问题。他是市烹饪协会的副秘书长,以前是一家四星级酒店 的行政总厨,很有经营管理水平。他来了以后,开了一个长长的清单,大到宴席布 置、上菜程序,小到礼仪细节,都一一予以了规范。尤为重要的是,他增设了一个 质监岗位,还把服务员分成了四个组,按满座的要求,设计了服务流程,这样就有 条不紊了。他说,在用人上一定不要打折扣,减少了必要的岗位看起来节约了人工 费,实际上降低了服务质量,得罪了客人得不偿失。 赵神探是在第三天上午约我喝咖啡的,离交货的最后时间还差10个小时。 星巴咖啡馆。 放在我面前的是厚厚一叠照片和一张光碟。 我迫不及待地抓起来,黄德恒同志的夜生活镜头一一闯入眼帘,完整地讲述了 他一个晚上的故事:开着城管执法车到夜总会,抚弄小姐胸部和屁股,坐在桌前掷 骰子,搂着小姐进房间。 当天下午4 点半,宣传部通知,对我不予处分。此前三小时黄德恒同志完整地 得到了我审查过的他领衔主演的那些作品。 至于他怎么摆平宣传部的,我没来得及过问,不过,可以想见,常规作法是直 接撤销那份所谓证据的举报材料。 入夜,21世纪体育场的四周摆满了桌子,人们对月小酌,巴北市的人管这叫夜 啤酒。背着电吉它或小提琴的流浪歌手穿梭在桌椅之间,人们在歌手的伴唱中饮酒 谈笑,一直玩到下半夜。巴北市的居民每年4 月中旬就过这样的夜生活了,闹闹热 热地持续到10月底,这便是巴北市独特的夜啤酒文化。在这个季节里,很多大事都 在这种场合议定,民间重大的庆祝也往往在这种气氛中举行。 今晚,《巴北都市报》全体记者在这里开Party ,他们兴高采烈地庆祝我的胜 利。 我走到桌前时,一个小提琴手、一个电吉它手、一个吹长笛的流浪歌手组成的 特别乐队已经恭候多时了。我一落座,《回家》就奏响了。 两行热泪应声流在我的脸庞上。 " 这一仗打得真漂亮!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乐五湖干杯!" 首席记者周劲 松率先举起杯子。 我有点忘乎所以,跟在座的每位兄弟姐妹连喝三杯。当转到一级记者凌云那里 时,发现她目光潮湿。 " 我都回来了,你别哭了呀!" 一级记者王三思马上说:你呀,就别自作多情了。她呀,为自己哭鼻子呢!把 分管咱们新闻工作的市委副书记贾维民" 讲话" 写成了" 发言" ,被判定为导向性 差错,要求把她清理出新闻队伍。 " 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错误,不是原则问题呀!" " 可是上面说了,她把市委领导讲话说成发言,是故意降低领导威信,问报纸 的党性哪去了!" " 这事要向上级申诉。" " 申诉信写好了!" " 起的比鸡早,吃的比猪差,比骡子累,比蚂蚁忙,妈的!我们这种招聘记者 一没铁饭碗,二没福利,纯粹是新闻民工,凭他妈什么受这窝囊气?" 记者们纷纷 骂娘。 有人拿出网上流传的南方某报女记者高改芳给报社老总写的辞职信朗读起来: " 那天很晚了,我才回家。夜风中,泪水淌了满脸,觉得自己很累,很无助, 很没有尊严。 " 为了抢时间、抢新闻你可以彻夜不眠。一年如此、两年如此……而你能保证 自己在40岁的时候还有体力和精力整日奔波吗? " 并不是所有真的都是美的。有时候假的更美,更受人欢迎。我在不恰当的时 候说了不恰当的真话。结果把自己逼到了墙角。" 这篇辞职信,让我感到震撼,心里不禁默诵起一个前辈传授给我的打油诗: 人在江湖飘, 哪有不挨刀; 学那孙猴子, 练就铜臂头。 就是火再大, 我也不怕烧!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