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西方的楚国与北方的燕国,隔着广袤的沙漠。 两国互不交好,但两国民间的交流,还是维持着稳定的互利往来。 楚国每天均有一趟车队,于清晨出发,前往燕国。 “大哥,车队到了。”阿丘冲向排队的人群,晃动的手脚显出他急于抢占座 位的心态。 “你和老人小孩挤什么?”被称为大哥的男人觉得阿丘丢人现眼,出手把住 了“可是乘车的人那么多,我们不努力点挤上车,会抢不到座位啊!”阿丘脸上 的刀疤因烦恼而扭曲。 “那就站着,锻链你的脚力!”男人的笑脸仿佛晨曦的柔光,令人心情十分 舒畅。他的轮廓深刻,红发蓝眼令人忍不住盯着他看。 眼前的车队,由十辆马车相连而成。 阿丘跟着大哥上车,听见车主拉开嗓门提醒乘客:“诸位,请主动让座给老 弱病残!” 阿丘放眼观望,能坐的地方均已坐满,剩余的空间,全是给人站着的。 “大哥,果然没座位了。”阿丘凑近男人,怅然道:“我们并不具备老弱病 残的资格……真让我哀伤啊!” 男人白他一眼。“这种事也值得你露出忧国忧民的表情?” “我忧虑的是——我现在晕倒,假扮弱、病、残,您会不会踹我一脚?”阿 丘双目闪烁,征询老大的意见。 “不会!”男人正经八百的回答:“我会把你折成两半,拿来当椅子坐。” “大哥……”呜! “安静!”男人走向车厢后段。行走间,人们因他不寻常的外貌而频频侧目。 窗外的柔亮光线射进车内,温暖的风拂过人们的脸颊。 男人不经意的转眼,瞥见一张恬静的脸…… 他顿时恍惚。 有种熟悉的感觉牵动着他,像是找到离别已久的亲人,他不由自主的迈步… … 谁在看她,视线灼热得救她发火? 妙歌厌恶地抬眼,回瞪那道唐突的目光。令她意外的是,此人眼底并无爱慕 之意,且相貌不俗,轮廓看来虽非中原人士,却极赏心悦目。 正当她疑惑之时,男人走到她身旁,光明正大盯着她看。 妙歌仰着脸蛋,不解地回视他直直的凝睇。 男人深邃的目光,没有答案。 她在他的注视下渐渐慌张起来。附近坐着的均是些老人,唯有她最年轻…… 难道他是来向她要座位歇脚的? “这位兄台,您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眼睛不累么?”妙歌开腔。座位,她是 不会让的,她还有人得照顾呢! 妙歌用双手抱住邻座的人,那人全身包着绣满花纹的白纱,沉静地倚着妙歌, 柔弱的姿态似在沉睡。 男人静默不语,瞄了妙歌和她怀中的人一眼。 他怎么不答话,他是哑巴吗? 妙歌不住地猜测……哑巴,算是老弱病残中的残,她应该让位给他。不过, 他的身体硬朗,即使哑了也不像残缺之辈呀? “请您原谅,我本该让位给您,”妙歌见他深沉难懂,索性先发制人。“遗 憾的是,我正在练一种武功,叫”稳坐如山功“,此刻处于运功微妙之时,不宜 轻举妄动,以免走火入魔……请您体谅我的难处。” 一个大男人跑到小姑娘面前,还用期待的目光盯着她、逼她让座?妙歌越想 越替他感到羞耻! 男人面色含笑,仍是不出声,凝视妙歌的目光却愈加炽热。 妙歌耸耸肩。“没办法,我深感无奈。” “我能理解。”男人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全心全意盯着妙歌。 她双手轻柔地抱着怀里的人,显出此人对她的重要;而她说话刻意放轻声调, 生怕打扰了怀中人……不知她怀里的人是谁,与她是何关系,让她这般小心呵护? “你理解就好。”妙歌很满意他的回答,慢半拍才觉不对!“喂!你不是哑 巴?” 男人挑眉反问:“姑娘的话,似有深意?” “深意?!”不是哑巴也敢杵在她面前,暗示她让座? 讨打!妙歌提起拳头,随即又放下……不行,不能惹是生非,引人注目! 她低眉看了看怀中人。为了此人,她强迫自己冷静。 “姑娘,你气血不顺?”突然上气不接下气? 妙歌面色不善地瞪他,尽力平息心绪。“我建议您滚到别处去。我的座位不 让你!” “没关系。”男人答得很客气。 “我有关系!姑娘我不喜欢让人盯着看!”妙歌不自觉地加重音量,感到怀 里的人轻轻发颤,她急忙克制住脾气。 “请姑娘原谅。我一直盯着你,只因我正在练一种西方的武功,名叫”始终 凝视功“。”男人开朗的语调,吸引妙歌的视线凝在他灿烂的笑颜上。“此功运 行的过程和姑娘的”稳坐如山功“同样奇妙,不容中断。” “始终凝视功?”她阴森地笑了。 “稳坐如山功?”男人朝她挑衅似的扬眉。 妙歌极力隐忍泼辣的性子。“你再看啊,眼珠子掉出来也不让你!” “姑娘错了……”男人正欲纠正妙歌的想法,一道微弱的呼唤,突然截断了 他们一触即发的气氛。 “妙歌,出事了么?”清澈的声调,非常动听。 妙歌怀里的人轻声咳了咳,白纱下的脸让人看不清。 “你醒了?”妙歌惶恐地抱紧小风。“我吵到你了?” 小风摇首。“你和谁说话?” “一个怪人。”妙歌大声说道。 “我瞧瞧。”小风抬起脸。 男人没见小风露面,只见白纱晃了晃,小风已发出讶然声。 “你认识他?”妙歌顺着小风讶异的声调追问。 “不。” “今日定不认识。” 小风与男人一前一后,异口同声回答。 “看阁下的装束……”小风向男人开腔。 妙歌随即认真地端详起男人的衣着体态,他穿着麻衣粗布,样式简单,脚上 是双兽皮制成的靴子。 “有何问题?”妙歌歪了歪下巴。“只是比别人粗野了一些嘛!” “你看他的头发,因长年风吹日晒呈赤红色;他的眼睛则是罕见的蓝色。尤 其要注意他衣服上的一样小玩意。” “哪儿?”妙歌急问故意停下的小风。 她掩不住兴致的神态,泄露了她对这陌生男人的兴趣。 小风藏在白纱内的双眼,闪烁笑意。“瞧见他腰侧的铜圈没?你看那纹路, 是逃亡农奴的证明。我猜,他应该是北国蛮族,或荒野山地的农夫。” 妙歌愣了愣。假想着男人是逃亡的农奴,生活十分艰苦,她忽然备感沉重, 整个人透不过气。 满车俱寂,唯有小风清丽的笑声回荡在空气中,教人分不清他是在开玩笑, 或是陈述事实。 男人不置一词,悠闲的态度增添了他的神秘感。 “你说的是实话?”妙歌靠近小风,手掌掩住小嘴,低声追问。“他长得还 满好看的呀,不像山夫农奴。” “嗯,满好看的呀!”小风故意说得娇滴滴。 “什么呀!”妙歌气呼呼地红了脸儿。“你病了,快休息,不许再说话!快 睡觉去!”她强硬地将小风的脸压到自己腿上。 男人看着妙歌与小风的亲昵举止,心底涌现不舒坦的堵塞感。 车队停在市集外,让旅人购买所需物品。随后车队即将离开楚国边境,进入 拉格尔沙漠。 妙歌翻了翻简单的行囊,再掂掂携带的银两。 “你需要什么,只管去买。”小风见她眉头微皱,立刻出言:“若是钱不够, 我手边还有几件饰物可典当。” “够了。”妙歌笑着,叮咛道:“你在车内等我,别随便走动,我买了东西 就回来。” 小风覆着白纱的脸看不出神色,但妙歌肯定小风现在的表情一定充满温柔。 她拎着荷包匆匆下车,奔跑的身影好比翩翩彩蝶。 男人的视线始终随着妙歌,直到她消失在喧哗的市集里,男人才转开眼,盯 向倚着窗口的小风。 “阁下眼力不错,认得北国蛮族的铜圈。”男人不客气地坐到小风身旁。 “本人还晓得,拉格尔沙漠有一帮猖狂的贼寇,是楚国的心头大患;这帮人 在外行走,装束就如兄台一般。”小风轻灵的音调如流水潺潺。 男人的脸色一阵阴晴不定。 “你和那位姑娘是兄妹?姐弟?”他心有旁骛地问小风。 “阁下眼力也不错,我包得密不通风,你依然辨得出我是男人。”穿着女装 的小风,坐在座位上的身段仍见修长。 “敝姓沙,叫我沙某人即可。”男人浅笑。 小风礼尚往来。“我名中有一风字,你管我叫风某人便成。” “疯人?嗯……疯人,那位姑娘是?” “你问妙歌……”小风放慢了尾音。 “妙歌,好名字。”沙某人发自内心的称赞。“疯人,你们……” “原谅我不便多说。”小风笑了笑,似有防备。“附近常有拐卖人口的匪类, 到处探听妙龄女子的消息,我不得不防。” “噢……”沙某人扬了扬嘴角,皮笑肉不笑。 小风腼腆道:“我只能告诉你,我和妙歌并非亲人,什么兄妹姐弟的关系, 套不到我俩身上。” 沙某人虚假的笑脸隐去,深沉地凝视小风,沉寂笼罩在两人周围。 惊鸿一瞥,她的心就丢了……妙歌走进眼前的兵器铺,心神早已被勾去。 “这带回去给主子防身用,一定适合他。她深情地凝视着嵌着珠玉宝石的匕 首,口中念念有词。 “姑娘,您随便看,但那口匕首是不卖的,只给观赏。”铺主脱口招呼,却 泼了妙歌一头冷水。 “不卖?”妙歌挑起秀眉。“你存心欺骗我的感情?” 铺主大惊。“此话怎讲?” “你摆着这口匕首,让其余的兵器相形见绌,竟又说不卖,不仅客人会觉得 受骗,其它兵器的自尊也会受到伤害呀!”妙歌一身正气。 “……兵器有自尊心?”铺王满脸问号。 妙歌继续指责:“你不卖,还故意标示它是”镇店之宝“来引诱客人,如此 恶劣的行径,真是天理不容、人神共愤!” 铺主呆了……哪来的刁钻丫头? 妙歌再开口。“你不卖——” “我卖!”铺主被逼急了,慌忙道。“也得客人出得起价钱!这口匕首至少 一百两!”铺主抬出高价。 妙歌哼了一声。“最多四十两!” “它是镇店之宝啊!” “有老板您一大尊佛镇着,店绝对倒不了。”妙歌笑嘻嘻重申。“四十两!” “九十两,不接受请走!” “老板!”妙歌忽然哀怨地叫。 “谁叫得那么淫荡?”随着妙歌的行踪走到店前的沙某人,一进门就被妙歌 的声音震得浑身发寒。 妙歌回眸一看,眉头打结。“没你的事,闪开!” “这般不假辞色的态度才像姑娘。”沙某人嘻皮笑脸的站到妙歌身边。 妙歌瞪他,转头马上向铺主露出甜蜜的笑。“老板,四十两啦,四十两嘛… …老板!” 沙某人见状,咋舌不已……这丫头肯定从小就是株墙头草! “不,绝不!”铺主铁了心,坚决地抗拒妙歌的猛烈攻势。“我不——我不 我不我不不不!” 妙歌见游说无望,居然露出如哀如怨、如泣如诉的目光,教铺主与沙某人看 了几欲肝肠寸断,黯然神伤! “你、你看我、也也没、用……”铺主还想做垂死挣扎。 “哈!说得好!”沙某人为铺主鼓掌,接着拿起妙歌看中的匕首端详。“的 确是上等货色。” “你走开!”妙歌抢过匕首,一边凶沙某人。 沙某人见她樱桃小口娇艳欲滴,吐出的话非但不伤人,反而有些诱人……他 的胸口泛起颤动。 妙歌幽怨地踱到铺主面前,哀戚诉说:“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 “你念这做啥?”沙某人一手按住腹部,安抚抽搐的肠胃。 “我在表达满心的伤悲与离愁!”妙歌不理沙某人,看着铺主的眼神如丝缕 缠绵。“宝剑配美人!老板!您怎忍心让它孤独地留在您身边,可悲呀……您不 替它心痛么?” 铺主全身发抖,想逃却被妙歌抓住,逃不了。“我承认我不是美人,但这是 匕首不是宝剑啊!” 妙歌正色道:“四十一两!” 铺主差点吐血。“你——” 耗了半天,结果她只愿增加一两?! “四十二两!”妙歌再度让步。 铺主不堪其烦地吼道:“最低六十两!” “成交!”妙歌开心地丢下银两,抢了匕首就飞快跑出铺子。 铺主呆在原地,脸色慢慢苍白。“……我、我是开玩笑的,我以为……你会 死心啊姑娘!我以为你没那个钱!” 他猛然回神,凶狠追去。“把匕首还来!哪来的蛮女!” 沙某人倒向墙边,大笑不止。 这个妙歌……还真有意思! 妙歌一张脸挂满得意的笑,踩着轻快的步伐走到市集出口。正想再挑些东西, 目光流转之间,瞥见一道难以摆脱的人影,她的笑脸立刻垮下。 “你到底想干嘛?”妙歌不悦地朝着沙某人吼道:“别像个跟屁虫似的,我 不会赏你东西!” 沙某人一脸沧桑。“我有些感触;不得不说……” “说什么?屁咩?”妙歌嫌恶地看着他,吩咐:“滚一边去!” “我想纠正姑娘讨价还价时的淫荡目光!” 沙某人话未说完,一颗石头即迎面飞来。 “再多说一句就给你死!”敢侮蔑她淫荡,真是活腻了! 沙某人接过石子,蓝眼充满调侃。“噢,姑娘的眼神实在让人神清气爽、醍 醐灌顶、焕然一新……” 妙歌皱了皱小鼻子。“你见风转舵的本领倒是高超。” “可是,姑娘用此目光所浪费的情感,比起姑娘占的那点便宜,终究是损多 于利。”沙某人绕着妙歌走了一圈,话一停。“不如……” “如何?”妙歌随着他打转,眼角抬起斜睨他。 那无心的一眼,蕴藏着万种风情,沙某人为此心神荡漾。 “不如,我出些银子,你用那种目光对我瞄个几眼,让我陶醉一下?”沙某 人绽出蛊惑少女芳心的笑容。 妙歌一时难以招架,心跳失常,慌乱地威胁:“你再靠近我,就让你试试我 的夺命剪刀脚!” “姑娘是练家子?”沙某人故意捱过去。 妙歌气不过他吃定她的姿态,当即踢起脚尖。“哈——踹你!我踹踹踹!” 沙某人略感惊讶,料不到她竟如此孩子气。 “住脚!”沙某人轻轻打掉妙歌的飞踢。 “呀——”妙歌猝不及防失去重心,人往后跌。 “妙歌!”沙某人急忙将她拦腰抱住。“有没有伤着?” “你怎么晓得我名字?”妙歌整个人倒向他的怀抱。 沙某人神秘地笑。“我想知道就能知道。” 他的笑容近在眼前,万分清晰,令她心绪紊乱。 “你不要一直缠着我!”她的脸快变成熟透的红苹果。 “我有我的苦衷。” “什么苦衷?我还苦瓜咧!”妙歌从他怀里离开。“麻烦你离我远一些!” 沙某人摇摇头,认真道:“实不相瞒,我有一失踪多年的妹妹,名唤沙姬。” “杀鸡?”妙歌用力嗤笑蔑视道:“你对每个姑娘都这样说吧?你有多少妹 妹流落在外我不管,但至少编个好听点的名字,什么杀鸡嘛!” 沙某人蹙眉。他不觉得沙姬难听,尽管两相比较,他更欣赏妙歌这名字。 “我只有一姐一妹。姐姐沙珠,沙姬从小由她照顾,你可有印象?” “杀猪?”妙歌皱了皱小鼻子,一本正经道:“有印象!” “说来听听?”沙某人很是开心。 “不必麻烦,看那边的屠夫。”妙歌手一比,指示道:“他不正在杀猪?!” “……”沙某人面色全黑。“此珠非彼猪!” 妙歌哼笑一声,从他身边走开。走了几步,想起一件有趣之事,回头问沙某 人:“你又叫什么名字?” 一阵轻风吹过男人身边,扬起他的衣发,那一瞬间,他像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红发蓝眼、蛊惑人的妖魅……这样的他,笔直映进妙歌的心底。 她发现周遭全静,只听见他说——— “你唤我沙某人即可。” “这是你的名字?”妙歌偏了偏头,突然想知道他的身分。 “家丑不可外扬。”沙某人神秘地说,又调笑道:“如果你是家人——自然 另当别论!” 妙歌咬咬樱桃小嘴,哼了一声! “淮与你一家人啊,那儿有鸡有猪,自己去抓!”不自觉的娇态,从她的眉 眼间流泄出来。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