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梦城(7) 黄岚一回头,笑了,笑得很好看。" 谁说不行?" 就发动了车。 这就是黄岚,也是方友松对自己这位能干的女秘书最欣赏的地方,不一定每 一次都能成功,但不到最后决不放弃去努力一把,争取一把。他很想伸手去拍一 下她的肩膀,但在短暂的犹豫之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有点轻浮的动作。 " 你真有面子啊,岚岚,这天底下好像没有你办不成的事。" " 哪里啊,是您方总的面子大。" 黄岚一张小嘴就是甜,能把每句话都说得 方友松心里跟喝了蜜似的," 我跟那小警察一提您方总的大名,他还不放行?他 敢?" " 鬼丫头!" 方友松这次终于忍不住把手伸到黄岚的耳朵上,但完全是像一 个长辈那样轻轻地疼爱地拧了拧,拧得姑娘哎哟了一声,小脸飞出一片红晕,潮 红,她还娇嗔地喊:" 你弄痛人家了,你好坏!" 又是一声不堪重负的汽笛,满载着一船车一船人的轮渡开动了,湖水顷刻压 下去一半,没命地奔逃起来。轮渡叫得很响,却开得很慢,想快也快不起来。车 上的人都下来了,站在船舷两边,一律憋足了气,看这条笨重的轮渡是怎样缓慢 而艰难地一步一步地爬到对岸的。对岸那座城市,梦城,远远地看上去,水天一 色,就觉得那城市不是建在陆地上,而是浮在水面上的,半浮半沉的,又永远显 出一副半睡半醒的样子,含糊而又暧昧,毫无美感可言。 回过头去看,是黄龙洲的地盘,黄龙洲太矮了,看是看不见的,早已被高大 的湖坝遮挡住了身影。但那边并不只有一个黄龙洲,由黄龙洲北去,是一条直通 湖北、河南、陕西的国道,由梦城南下,还有无数城镇。一条完整的国道,被大 湖的一角截成了两段,连接它的就是这十余艘吭哧吭哧地叫唤着喘着粗气儿的轮 渡了,连叫也不敢大声,仿佛一叫就耗尽了它体内的气力。而那一船满载着的车 辆,它们刚才还在路上飞奔呢,现在都像是死了,更像是憋气的时间过长而晕过 去了。没晕过去的是人,心里急啊。可再急也没有用,你上了这条船,就只能由 着这船老牛拉慢车的性子一点一点地磨蹭。死了人了,发了火了,它也是这样磨 蹭。 这还是好的,遇上风浪大了,轮渡停开了,你插翅也别想飞到对岸去。南来 北往的人,都盼望着有座桥,盼望多少年了。现在终于是盼到头了,市里已经立 项,要修座跨湖大桥。 方友松急匆匆地往市里赶,就为这事。 方友松当过走村串户的泥瓦匠,种过地,又在码头上干过多年出苦力的脚夫, 干啥都有股子牛劲。他那脸的形状甚至都与牛头有几分相似。他有点迷信,喜欢 看相,他觉得看相也并非全是迷信,每个人的性格、命运,其实都包含在他的长 相里,只是一般人都不能察觉,但那些看相的人,是能看出一些眉目来的。许多 年前,他还在码头上当脚夫时,就有一个看相的看出来了,他这辈子能干出一番 事业来,在他的命里,说不上有多尊贵,但绝对富甲一方。富贵原本难以两全, 能占一头他已经满足了。果不然,谁也没想到这么一个粗人、牛人,在短短的十 来年里便由一个脚夫干到包工头,又由一个小包工头,一跃而成为拥有亿万身家 的梦城建筑界老大,其财大气粗的实力,已远远地超过了市直国有大企业市工程 总公司(市工总)。 有人说,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方友松也是被这个时代撑胀的肚子。但 他还不满足,还想干一番更大的事业。修建云梦大桥,就是他第一个提出来的。 梦城是藏龙卧虎之地,不是没有能人,也不是没人想到要修一座桥。可钱呢,到 哪里去弄这么多钱,好几亿啊。方友松是市人大代表。他一次次地向市人大呈交 提案,他在提案里说,就是把整座梦城停下来不建,也要把桥建起来。他相信, 一座桥可以拉来一座新城。但他的这些提案每年都是相同的答复:条件还不成熟。 有人劝他别提了,提了也白搭,但他还是一年一年地提,他当一年人大代表,他 就要提一年。他觉得他的这个提案,是真正代表了人民的想法。终于,他的这个 提案,以极为固执的方式把主管城建的常务副市长高佑民深深地打动了,也可能 是高佑民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干一件让谁都看得见的事情了。所谓条件成不成熟, 有时候就是看某个决策者的心理条件,他觉得成熟了,哪怕不成熟也成熟了。在 共产党里头当官,其实是最能干一番大事业的,就像高佑民坦坦白白地说的,权 力集中也有权力集中的好处,可以把全社会的力量迅速地集结起来干大事。像高 佑民这个级别的干部,应该是很有见识的,每年都有出国的机会,梦城不小啊, 版图和人口跟人家匈牙利差不多,放在世界版图上也不算小,是可以干点大事情 的。高佑民从最发达的国家到最落后的国家都跑过,他觉得还是中国现在的制度 好,没有那些上下左右的羁羁绊绊来约束你。你在国外要想干件大事,又是议会 三审五审,搞不定还要全民公决;你在咱们这里,只要哪个主管的领导真想干了, 那是没有干不成的。要说高佑民也还真是个干事的主,他和方友松一样,豁出来 了,跑省里,跑国务院,跑批文,跑资金,跑方案,终于是把这座桥在纸上跑出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