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眼看三个女人的战火再起,福至又气定神闲地开口。“这不是薪饷的问题。” 兰玢一顿,眯起细得不能再细的眼瞪向米乃禄,冷笑了声,突地从木盒里取出 一件丝白雪帔。“米家千金,今天冻得很,瞧你,也没多搭件雪帔,这件就送你吧。” 这是她方才从春锦堂买来的,此刻刚好派上用场。 “送我?”米乃禄喜出望外。同侪向来不愿和她交好,想不到这会兰玢竟要送 她雪帔? “快穿上呀!”兰璃知道姐姐的用意,开口催促。 “好。”她没心眼的接过,正要搭上,却发现这雪帔实在是……小了好多,穿 过了一头的袖子,另一头就兜不拢。 “哎呀,米家千金穿不下呢。”花丝立即放声取笑。 福至微眯眼,总算明白她们突然要送米乃禄雪帔,真正的用意是为了羞辱她的 身材出气。 后头的米丽更是气得直发抖,想要冲上前骂人,可自个是个奴婢,就怕替主子 出头,反累得主子更被欺负。 “是呀,太小了呢。”米乃禄却笑呵呵的附和,压根没往坏处想。 福至见状,心疼又心怜,想也没想地走向她,为她将雪帔拉下。“小姐方才为 了救我,衣裳都弄脏了,别再穿了。” 三位千金顿时又恼又气。 凭什么天大的好处全都教米乃禄占去?她肤白家世好,爱笑讨喜,人人都喜欢 她,可这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丑八怪胖子?真正的美人就该要像她们这般! “那倒是,我都忘了,要是弄脏可不好。” “放我这儿吧。”福至勾笑,将雪帔折好勾在臂上,桃花眼微抬,像是瞧见了 什么,又伸出手轻抚她看起来压根没脏的面颊。 “……福至?”米乃禄瞪大眼,只觉他靠得好近,自己心跳得好快,有种快要 失控的感觉在她心头激窜。 米丽见了,正欲上前拍开他时,却听他说——“都是我不好,让小姐为了救我, 脸颊都弄脏了,这么漂亮的脸蛋,要是受伤了该怎么办才好?” “我我我……漂亮?!”米乃禄受宠若惊,羞怯地垂下脸,粉嫩的脸皮白里透 红,更加可人。 “在我眼里,这世间恐怕再也找不到比小姐还要美的美人了。” 米丽错愕的瞪大眼,余光瞥见一旁三根竹竿咬牙切齿的模样,才恍然大悟。 原来,他是在帮主子呀!这法子挺好,可以灭灭三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势利千 金的威风,但要是主子会错意……该怎么办? “你这话可就有点离谱了。”米乃禄羞赧地挠挠脸。 她知道自己的身材完全不符合当下的风潮,就算没得到丑女的封号,顶多也是 一般姿色而已,夸她是美人实在太过了。 “一点也不,在我眼里,小姐身手矫健,肤白赛雪,确确实实是个大美人。” 他说着,轻拉起她秀嫩小手。“我只想待在小姐身边,除非小姐不要我。” 米乃禄被哄得心花怒放,尽管不太清楚他话中真伪,但被这样赞美,她还是开 心得快要飞上天。 “我怎么可能不要你。”没听见一有人打探他,她便说他是她的夫子吗?现在 她真不希望他在外头遇见什么人,不想他太早恢复记忆,转头就走。“我现在很依 赖你的,你应该知道吧。”不只是因为他能够帮她算帐点货,更因为……她喜欢有 他在身边伴着,听她东南西北的说。 福至听完,却有些恼意。 原来,她在意的只是他能帮她多少。 可不悦的同时,他又不禁自问,此刻帮她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 花丝闻言,唇角僵了僵。“米家千金就是这点厉害,才会让师娘这么疼你。” “有吗?我倒觉得师娘待每个人都好呀。”不是这样的吗?想到师娘,她笑得 眼都眯了。“说到师娘,我可真是想念她的米团呢。” 贞德坊为了要错开人潮,大抵十天上一次课,学生依着班别轮流上课。 兰玢闻言,眼角抽搐。“是啊,明儿个你就吃得到了。” “米家千金,明日记得要把这件雪帔穿来,这可是我姐姐头一回送你东西,你 别负了她的心意。”兰璃悻悻然道。 “好,我会想法子的。”她笑容满面地答应下来。 不就是一件帔子,想个办法,总是可以穿上的。 待三人离开,他们继续押着载满米粮的板车往目的地而去。 米乃禄压根没发现福至正沉着脸,自顾自地说:“唉,我很受宠若惊呢。” “为何?”他懒声问。 “欸,你怎么会那么说?”她有些害羞的问。 “我说什么了?” “兰玢和兰璃是京城公认的美人花,听说连皇上也曾经为了一睹两人容颜,而 要她们进宫面圣呢,在她们面前,你怎能说得出我是……是美人这种谎话。” 其实她是有几分羡慕两人的好面貌和身段,不过若要她禁口成为柳叶人,那她 宁可痛快地当自己就好。 福至暂时不去澄清自己说的不是谎话,将重点放在另一件事上。“这又怎么着? 两人可有成为皇上的宠妃?” “怎么可能!三年一度的选秀还没到,而且兰家姐妹又不是官家千金,想要进 宫为妃,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那根本就是皇上看不上眼吧。”他冷哼。 “怎么会?” “为什么不会?皇上要是真有意纳妃,多的是名义,会让皇上打消念头,原因 恐怕就在两人身上。” “怎么说?” “前不见酥胸,后不见俏臀,见柳叶人当道,皇上独涕泣。” 米乃禄不禁放声大笑。“你怎么可以这么说笑?” “我有说错吗?一个个瘦得像竹竿,又把脸画成跟僵尸般白,是要比晦气吗?” 他盯着她,正色道:“不知眼睛有问题的到底是谁,为何硬要屈于这种丑陋的风潮 之下,难道没有自己的看法?” 这席话说得米乃禄和米丽一愣一愣的。 因为从没人这样说。当一样东西开始时兴,人们总会趋之若骛,就怕赶不及风 潮,没有人会去想,这样的风潮适不适合自己。 “更何况,你们上贞德坊,被教导的不就是礼仪,不就是待人处世?要是无容 人之量,再无良善之心,就算长得再美,也不过是个虚表。”他停下脚步,目光灼 热地看着她。“在我眼里,小姐是个独领风骚的人,根本不需要羡慕她们。”他说 的全是肺腑之言,这是她给他的感觉。 米乃禄粉颜发烫,觉得他说话好直接,直接到都快要让她误会了…… 而福至的话也深深打动了米丽的心,让她对他彻底改观。 将米粮送往各家食堂及酒楼之后,三人回到米府,福至跟米乃禄借了兔耳帽和 几件她较少在穿的旧衣。 “你要做什么用?” “明天你就知道了。”他笑得神秘。 他喜欢她的笑容,无法容忍她被欺负,想替她出一口气,让她成为独领风骚的 千金小姐。 翌日醒来,米乃禄迫不及待的洗脸穿衣,然后兴匆匆地跑到福至的房外。 “福至,你醒了吗?” 不一会儿,便见他开了门。 “哇,你的眼眶黑得很,半夜是当贼去了吗?”她被他眼下的黑影吓到。 “……”福至无言的看着她,将手中的帔子递上。 米乃禄困惑的将雪白软帔抖开,惊诧得小嘴微启。“福至……”她把音拖得长 长的,眨也不眨地盯着手中这件与众不同的软帔。 对襟软帔的后领上接着兔耳帽,而软帔本身加宽些许,周围还镶上狐毛,缝上 流苏,稍稍抖动,便可见流苏闪闪发亮,定睛一看,她发现流苏竟然是银丝线。 她震愕得说不出话,傻在当下。 “喜欢吗?”他问。 米乃禄这才回过神,激动的直点头。“喜欢!我好喜欢!我喜欢得要命!福至, 这是你做的吗?”她仔细看过了,这软帔上头有她原本的帔子,而周围的狐毛则是 自斗篷上拆下的,至于银丝,正是她那件旧夏裳的绣边。 “要不然呢?” “福至,你怎么这么厉害?!”她忍不住把帔子抱进怀里,大眼泪汪汪的。 “你对我真好,竟替我改了衣裳,还做了兔耳帽……你怎么会呢?我曾经托爹到南 方找兔耳帽,却没有下文,请了春锦堂的师傅,对方也说做工太细,得把我的兔耳 帽拆了才能仿作,我自然不肯,而你……”她突然顿住惊问:“你该不会把我娘给 我的兔耳帽拆了吧?” 福至啧了声,负在身后的手移到面前,将她的兔耳帽戴到她头上。 “小姐也未免太小看我了,拆了再仿作,那是下流的师傅才会做的事。” 米乃禄摸摸头上的兔耳帽,再缓缓取下,果真是完好无缺,不禁感动地扑向他。 “福至、福至,你待我真好真好!我要怎么做才能报答你?其实我好舍不得戴娘留 给我的兔耳帽,因为怕会被我弄脏弄坏,可是戴着我才会觉得安心呀。” 娘生病之后,知道她喜欢兔耳帽,便替她做了好几顶不同大小的,让她长大后 也可以戴,可是她很舍不得戴,就怕弄坏了,更怕丢了。 被她这么一扑,福至连退两步,但随即稳住,心想应该将她拉开,毕竟男女授 受不亲,却又很享受她的投怀送抱。 她像是雪凝水润的,整个人温嫩甜美得教他舍不得推开,也印证了他最初的感 受——当他拥着她时,确实感觉到自己心里的缺口被填满了。 他喜欢这样的滋味,让他的心隐隐悸动,原本垂放身侧的双臂也轻拢住眼前人。 如此亲密的贴触,教米乃禄的心跳漏了几拍,有点羞赧地退开一些,再抬眼时, 粉嫩的颊透着诱人的嫣红。 “福至,你好厉害,好像什么都难不倒你似的,该不会你以往是个布商吧?” 她羞得很,心跳得好快,随便找了个话题聊。 “……也许。”他垂下长睫直瞅着她。“小姐希望我早点恢复记忆,离开米府?” “欸,你怎么这么说?我巴不得你永远都不要恢复呢!”她心直口快,话一出 口,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自我了断。“等等,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是说, 我没有不希望你恢复记忆,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可以多留一些日子。” “喔?”他看着她,摸清她的想法,一颗心总算放松许多。“我还以为小姐不 断猜测我的过去,是想藉此帮助我恢复记忆。” “才不是,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更何况布商是做布匹生意,不见得懂针线活 ……对了,你怎会懂针线活?难道说,你原是个裁衣师傅?” “也许。”就连他也觉得古怪。 他一心想替她修改衣服,一拿起衣裳与针线,连想也不用想就能照自己的想法 动作。 也许,他真是个裁衣师傅,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又觉得自己并非只是如此而已。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