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马城到桶城有多远(47) 29 街道上一片混乱,吴晓雅感到自己的身体像是一下子矮了半截。她熟悉的高 低不平的石阶道路变得晃晃悠悠起来,那些菜场、卖衣服的小店、卖早点的摊位, 在黑暗里变得阴森恐怖。她要在夜晚里到工厂去,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她居然走 了二十分钟…… 在工厂的门口,她用锁链子砸着铁门哐哐地敲。好一阵子,看门的老头屋子 里的灯才亮起来,他趔趔趄趄地走过来。 “小雅,你,这么晚了,有啥子事吗?” “老板在吗?”她答非所问,直奔主题。 “不知道,应该在的,你有什么事吗?” “我,我,我有急事找他……”吴晓雅不知道该给他们一个什么理由,“我, 我,我妈死了!” 她为这个理由,懊悔了半天,但是,她找不到更好的借口。 “啊!” “是的,我妈死了,她早跟死人一个样,这次真的死了!我来拿钱,我要离 开这里,我现在就要走!” 吴晓雅顺着铁门滑将下来,终于号啕地哭了出来。 “你不要着急,你等着,我这就去找老板,你不要着急哦!”老头慌乱了起 来。 老板披着大衣出来,看见她缩在屋檐下,他说:“小雅,你不要难过,明天 一大早回家好吗?我叫人给你买个票。现在太晚!” “不,不!我现在就要走,我一定要走!” “那你等等!”老板飞快地转身,跑到工人的宿舍,找到车间领头的问了工 作情况,给她结了账。然后他飞快地跑了出来,“会计小金给你算了工钱,四百 六十六块,我给你五百块吧。走,我现在送你去车站!” 吴晓雅蹲着把头晃了一下,老板就去墙角把一辆摩托车推了过来。 在火车站,老板给她买了火车票,K1390 次,直达吴晓雅的老家,六十七块。 老板把票给她时,吴晓雅执意要自己掏票钱,老板没收。他说:“你的遭遇太悲 惨了,家里肯定缺钱,这也算是为你省点吧。在路上,你不要乱想。人啊,一辈 子必须要扛很多的痛苦,不然根本就不会有出头的一天。”吴晓雅就把票收下了, 说:“谢谢大家对我的关照,谢谢厂长,有机会我会回来的。这么晚了,大家都 回去吧。车一会儿就来了。”老板摸了一下她的头,转身骑上摩托,踩了油门, 突突的两声,离开了火车站。 火车上乘客很少,吴晓雅一个人在靠窗户的座位上,呆呆地看着夜色中的窗 外,脑子依旧一片混乱,然后她趴下了头。这次,她真正地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想起她为什么会让自己出走他乡,为什么自己没有碰到一个真正可以爱的人。如 果当初出走时,母亲能疼爱自己、阻止自己,也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那个养育 自己二十一年、逐渐衰老的女人,居然在决定自己亲生女儿幸福的关键时刻,没 有把握住!吴晓雅猛然地抬起头,她决定在离开这个伤心之地时,应该给母亲写 一封信。她从口袋里摸出纸和笔,脑子变得异常地清醒,她突然像看透了许多从 前懵懂的情结。她颤抖着双手,居然没有一滴眼泪,思如泉涌—— 凌惠珍: 我在再次坐上火车这一刻,猛然地想起了你。我知道以后,我永远不可能再 把你当作我的母亲了,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天大的嘲讽。请原谅我的不孝,就像我 将在写完这封信之后,原谅你的不负责任一样。我自觉我不能做你的女儿,因为 我自觉没有得到做你女儿的幸福和尊严。这个时候,车窗外一片吵闹,每一位远 去的人都有母亲,但是我没有,这种想法突然让我充满快乐!我是从天上凭空掉 下的一块石头。世间有外星球吗?我估计就是从外星球上掉下来的!我不再幻想 有谁能够把我紧紧地握住,也不知道我将砸住谁的头。很多时候,我就猜想,是 不是你的坎坷经历,延续到了我的生命里?所以,我对你充满痛恨。在家里,你 和你所有因为血液和婚姻而得来的亲戚,都把我看成是他们中的一员,而我从来 就没有体会到这一点的光荣和快乐,就连那些残存的幸福,都在你造成的一次次 的搬迁中消失。你实际上是一个懦弱和自私的母亲,我现在终于要不客气地说出 这样的话。在最开始时,我对幸福记忆的淡忘,对你的温暖的记忆的淡忘,还满 怀恐惧,但是我逐渐习惯——我根本不该有回忆——我所有的回忆都不现实—— 我的回忆仍旧要在一次又一次的迁移里,自己去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