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天禄扭开脸,低头片刻,再抬头,神情已经自然多了,他说:" 正好,小师弟 能跟师兄同路 ,互相有个照应,大好事!" 天福也很高兴:" 对对,我船都定好了,明天送走天禄,后天咱们就起程。" 天寿却回头去吩咐阿嘉叔,让他到渔村再定一条船,后天跟大师兄一同走。 天福说:" 两个人一条船还不够吗?刚有点儿钱,还是要节俭过日子为好…… " 天寿垂下眼睛,固执地说:" 我要我自己有一条船!" 无论如何,这等于是小师弟选择了大师兄而放弃了二师兄。天寿心里老觉得对 不起天禄,所 以给天禄送行,自然有说不出口的难为情。过了一夜的天禄,已经 完全恢复了正常神态,这时便笑嘻嘻地说:" 师弟你干吗哭丧个脸儿?给我送行又 不是给我送葬! ……" 天寿呸了一口:" 你瞧你胡说些什么!" 天禄笑道:" 读了多少遍的苏东坡: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 全嘛……" 天福接口吟道:"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天禄接得更紧:" 大师兄说得对! 况且你我兄弟又不是从此就永别了! 你想别 我,我还不肯别 了你呢!" 天寿忍不住笑了,道:" 再见是何日?" 天禄说:" 等躲过这阵风头,等小师弟你把师娘寻回来,三年后,我一定回来 探望。那时候 ,说不定都能看到你们的小儿女、我的小侄儿侄女满地乱跑啦!" 天福赶紧闪目瞧他,嘴里连连道:" 又在胡说,又在胡说!" 天寿小脸一红,扭头不做声。 天禄继续说:" 到那时候,我大约成了个老乞丐,又脏又臭,说不定还瞎了一 只眼,沿路乞 讨到听泉居,站在门口拖长声音求告喊叫:老爷奶奶行行好,可怜 可怜瞎子吧! ……" 他学 得很像,连天福也笑起来。 天寿却一口接过去:" 那工夫我娘就冲出门,照着那个假瞎子的后脖颈儿啪啪 啪几巴掌,骂 这个没心肝的天禄小鬼头,竟然扮了乞丐来哄师娘! 家里有的是银 元,还是你小子舍命救人 挣来的,我们都记着呢,你不用来试我们! ……" 天禄指着天寿,哭笑不得地说:" 你看你,你看你! 跟你闹着玩儿,你就又扯 上这事儿!" 分配那笔酬金,也像确定各自的去向一样,大费周折。从中拿出两千元给封四 爷,请他把柳知秋的墓园完工,给他本人另有八百元的酬谢;留给阿嘉叔夫妇五百 元,用做看守墓园的酬劳并作为经营果树的本钱;还要给雨香三百元表示谢意。这 些都毫无异议。剩下八千四百元,原议是留在家中做共有财产的,可现在都要外出 避祸,怎么办?弟兄三人意见分歧就大了 。 天福说,不如三人平分。 天寿却说当初救夷人自己没有出力,要平分这笔钱自己决不能要。 天禄坚持留出一多半奉养师娘,一少半三人分了做盘缠。 争来争去,商议了好久,才定下来,每人带三百元盘缠,余下的悄悄埋进师傅 卧室的地底下 。弟兄们谁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就回来取钱,不必通过其他两人。 三年后,师傅的忌日,无 论如何大家都得赶回听泉居来重聚。所以天禄又拿三年 后的话题寻开心。 弟兄们说笑着,渔村码头遥遥在望。天禄提议坐一会儿歇歇脚,山间小路边的 几块石头就成 了凳子。天福手拿一把折扇在胸前轻轻摇着,天寿掏手帕沾去面颊 和脖子上的汗,顺手用手 帕在脸边扇风。天禄看着,不禁笑道: " 怪不得人都说师兄浑如一浊世翩翩佳公子,师弟是笑破阳城十万家的绝代佳 人。今儿我这 么冷眼看过去,真是不假,不假!" 天寿鼻子里哼一声,气鼓鼓地说:" 又来了! 二师兄真是丑角丑人说丑话! 这 也真是不假,不 假!" 天福倒责怪天寿:" 看你,今天就要分手,还跟二师兄斗嘴。天禄唱的就是丑 角,可人丑心 不丑,自有一股磊落气概,是常人不能及的呀!" 天禄大笑,说:" 我是丑,真的。我要是长得有师兄那么高挑儿那么俊气,师 弟,你这次说 不定就肯跟我走了,对不对?哈哈哈哈!" 天寿气得扯下一把野草,揉碎了朝天禄脸上扔过去,也没止住他的绵绵长笑。 他终于平静下来,擦了擦笑出来的泪水,说:" 我也不是什么磊落君子,有的 是藏着掖着的 事。有一件,我一直没说,可今天我得告诉你们了。" 他的笑完全 收敛了,眼睛望着远处蓝 色的海,静静地说: " 三弟又回来了。我见过他。" 天福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地看着天禄。 天寿噌的一下跳起来,说:" 什么时候?在哪儿?你怎么不早说?是在广州吗? 要不在澳门 ?……" 天禄苦笑:" 师弟你坐下,我既然要说,就会详详细细地告诉你……那是去年 六月里的事了 ……" 那时,天禄搭着一个苏昆班子,在太湖周边的苏州、无锡、宜兴、湖州及杭州、 绍兴等大码头辗转演唱。他已经是班子的台柱,在这一带颇有名气了。江浙是文人 荟萃之地,也就常有墨客雅士来与名伶相与结交。他们唱到宁波的时候,一位当地 财大气粗、又自命风流才子的 雅士,慕天禄" 江南第一丑" 的声望,不仅屈尊来 与天禄交结,当听说天禄他们想去普陀朝山进香的时候,竟十分慷慨地为班子提供 了一艘能经得住海浪颠簸的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