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天寿舒服得闭了眼睛,说:" 小时候我最喜欢缠着二姐姐给我梳头打辫儿,比 娘和三姐四姐 梳得都好,手又轻,梳得又舒服,辫子油光水滑……" 英兰笑道:" 可那程子,甭管我多小心,多么轻手轻脚,你还是哎哟哎呀地叫 唤喊疼,害我 净招爹妈骂! 真真地恨死人!"说着,拿手指在天寿后脑勺上一戳, 姐弟俩都笑了,眼睛也都 湿漉漉的。 " 姐,你怎么就遇上姐夫了呢?" " 那可就说来话长啦,今儿还真不得空儿说它……好了,真漂亮! ……" 说着,打出一条油光水滑的乌黑的辫子。然后天寿穿上英兰挑选的月蓝色熟罗 长衫,手执一把乌木骨、白绢面、上绘一丛墨兰的折扇,更显得明眸皓齿、风度翩 翩,喜得英兰在幼弟脖根狠狠捋了一把,说:" 我这兄弟,甭管进宫里、上王府, 到哪儿也拿得出去! 好好给姐姐 我长长脸!"天寿一笑,没有回答,英兰却接着说 道: " 明儿一早,你就跟着我一道去定海吧!" 天寿迟疑道:" 这个嘛……" 英兰不客气地说:" 有什么这个那个的,你跑了几千里,不就是来投奔姐姐的 吗?姐姐要是 不在府里,谁照看你?" 投奔两个字令天寿大不舒服,一仰脸,说:" 刚才讲明了,我是来瞧娘和姐姐, 不是来投奔 谁的! 现在娘既不在了,我要送娘的灵柩回去跟爹合葬!" " 这是你当孝子的正经事,我不阻拦你。若是你不来,这里的事了了,我也得 送她老人家回 去呢。可你回去以后做什么呢?还是唱戏?你就唱一辈子的戏?当 一辈子的下九流?爹妈就 养了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就不思谋着走走正途,改换门 庭,让咱们柳家祖宗也风光风光?" " 可我……" 天寿想说他就是喜欢唱戏,可此时怎么也说不出,改口道," 我 从小就学唱戏 ,又不会干别的……" " 咱家就靠你继承香烟了,男子汉大丈夫,竟这么没出息! 想当初咱家在京师 那会子,咱爹 就万分不得意,也还忘不了巴望着朝梨园会首的七品顶戴奔哩! 如 今跟着你姐夫,又遇着为 国效力、能在战场上挣个正经出身的机会,不说千载难 逢,也是百年不遇,你还不上进?" " 这……姐,你容我再想想。" 英兰白了兄弟一眼,说:" 跟我走吧!" 天寿望着跟他记忆中已大不相同的姐姐,笑道:" 姐,你原先那么温柔可亲, 轻言轻语的, 如今倒像个台上的大净了! 我说了等我想想再定,你还这么催我。" 英兰也笑了:" 我是叫你跟我一块儿去看老太太和太太,谁催你了! ……我变 了吗?理当要 变,嫁给武将,还不得武起来呀?……" 英兰领着天寿穿廊子过小桥,在迷宫一样的宅院里走了好一会儿,才来到太夫 人住的小院。一见这位白发如银、十分干枯瘦小的老太太,叫人不敢相信她能生育 出葛云飞这样健壮魁梧的儿子。脸上很少表情的老太太一见俊秀伶俐的天寿,竟十 分喜爱,拉着他的手向英兰问了好些话,又向天寿夸他姐姐孝敬有礼、能干又识大 体,还赏给天寿一匣扇子一对荷包。天寿不知怎么就联想起幼年唱宫戏时候对他十 分赏识的老太后了。和宫里一样,周围陪坐着的亲 友们也都顺着老太太的话头把 英兰好一顿夸奖。英兰微微红了脸,谦恭地笑着,天寿也觉得 自己脸上挺光彩。 告辞出来,英兰才对天寿说:" 老太太从不轻易夸人,平日连说话都少,今儿 不知是怎么了 ,这么高兴!"天寿眯眼笑道:" 就算是借我的光吧!"英兰笑着一撇 嘴,说:" 看把你美的 !" 姐弟俩走到宅院中部的正房,很大的院落,花木繁茂,略略显得零乱,满院花 草的气息中带着浓浓的药味。穿过堂屋走进西头的卧室,药味更浓,一眼就看到悬 了福寿同春绣帐的镶钿螺雕花床龛里,金氏夫人已经坐起来等候他们了。夫人满面 病容,瘦得一把骨头,只有眼睛还算灵活,叫人感到有生气。英兰赶紧上前,拿两 个靠枕给夫人垫在身后,扶她坐得舒服些 。而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天寿,嘴 里对英兰说道: " 你竟有这么清俊的小兄弟! 一看就是再伶俐不过的。叫什么来着?哦,天寿。 ……别看老 爷统兵领将一呼百应,可兵刀险境,真靠得住用得上的,还要自家人 帮衬,你们姐弟就替我好好服侍老爷吧! 去定海本当是我的职分,可我这身子骨不 争气……" 见夫人盈盈欲泪,声调唏嘘,英兰连忙奉上茶水,轻声安慰。金氏夫人长久地 看着英兰,叹道:" 我真是错待了你! ……你得老爷格外看待,我心里还不受用。 可是常言说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如今遇着险事难事,要去定海,那些平 素嚼舌头根的全都缩头不言声, 只有你,来得最晚,反倒挺身而出,一力承当, 好妹妹,全拜托你了! ……" 她的眼泪终于 流了下来。 从正房出来,姐弟俩在一道临水的长廊上向东行,英兰又说:" 你看,老太太 太太都看好你 ,你就同去定海吧,助我一臂之力,也助你姐夫一臂之力嘛!" 天寿小心地试探:" 这以前,姐夫专宠你,她们都对你不好,是吧?" 英兰轻轻一叹:" 官宦人家大都如此,不足为怪。" " 现在呢?要是太太故去,你能不能扶正?" " 快不要胡说!"英兰面红耳赤," 偏房侧室又不止我一个,论资历论亲疏也轮 我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