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媚兰嘻嘻一笑:" 也是也不是,这里外人还能来,那边只有自家人才许进。" 媚兰领着他们穿过花厅,走进东边一间屋。 馥郁的馨香,再一次令天寿英兰神迷心醉,飘飘欲仙,但他们又不得不睁眼, 极力分辨自己 身处何方,为什么周围氤氲着淡淡红雾、隐隐红烟?……定下心来, 才发现这宽阔的房间里 所有的布置都离不开粉红色:天花板和四面墙是近乎肉色 的浅红;织进金银丝的窗帷和门帘是美丽的蔷薇色,绾着玫瑰红的华丽花边和流苏 ;所有绣花桌袱椅袱都以荷红为底色;就连窗下贵妃榻上胡乱扔着的绣花靠垫,也 是明丽的桃红色;地面铺着图案复杂的洋红色地毯; 桌上、几上、台子上摆着水 红纱台灯;大大小小花架花盆花瓶花瓮里的鲜花也都在深深浅浅地红着。屋角一架 高大得异乎寻常的床龛,雕着极其精致复杂的花纹,悬着如云似雾的银红色的细纱 帐,帐门和帐身都绣着缀了珊瑚珍珠的茜红色花草,床龛的四角和两面悬梁上,挂 满了各色各样的小宫灯、香囊、玻璃脆片的铁马儿、西洋式的风铃儿…… 这显然是媚兰的卧室。天寿英兰互相一对视,都懂得了媚兰在极力炫耀。英兰 皱眉,对天寿 微微摇头;天寿却忙着转向媚兰,问: " 大姐姐,你这屋里是什么香呀?香得我心慌慌的,都要晕过去了!" 媚兰得意地笑笑:" 这香咱中国可没有,是商客从印度带回来的。" " 叫什么名儿?" 天寿问。 " 没名儿,就叫它迷魂香,不挺合适的吗?" " 搁哪儿呢?让我瞧瞧!" 媚兰一指:" 在帐子里挂着呢。" 天寿迫不及待地赶上去,伸手分开帐子挂上帐钩,竟又呆住了:从没见过这样 富丽堂皇的床 !这是一张紫檀木床,又宽又深又高,三面雕花,竟是云朵、花叶中 振翅飞翔的光身子西洋小天使。最想不到的是这些小天使们环护着三面二尺多高的 西洋玻璃镜子,互相照耀,使得 床内景象重重叠叠、繁繁杂杂,一片古怪。 天寿把寻香的事忘了,指着床望着媚兰说:" 这床……" 媚兰笑得更加开心:" 这床不一般吧?是我定做的,花了一千多两银子呢!" 天寿不明白地问:" 大姐姐你再爱美,睡觉也用不着照镜子呀?" 英兰制止地叫道:" 天寿! ……" 说着,自己的脸慢慢地红起来,很快就跟她 身边那瓶玫瑰 花一样了。 媚兰诧异地看看天寿,问英兰:" 小弟还是个童男子?" 天寿心里一动,骤然间红晕升上面颊,媚兰这一问,使他猜到了镜子在这里的 功用,他隐隐 记起那个淫荡的武则天的镜室故事,不料在这令他如此沉迷、令他 恨不得立刻还原他女儿身 的充满女人味的地方,竟看到了同样的活春宫设置。 似有一根长长的钢针直刺心房,他骤然明白了,这光怪陆离的床,这粉红色的 华贵奢靡的房间,这荡人心魄的馥郁芳香,都为的高价卖身。这宁波头等风月场状 元坊中的所有一切,又都是靠卖身挣来的! 而卖身,是他从懂事起就最为鄙视、最 为不齿的一件事! ……一时间羞耻 压得他抬不起头。" 洁身自好" 的四字横幅虽 然早不在床头张贴,但久已镌刻在他的心头, 流淌在他的血脉中…… 媚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哈哈地笑了一气,笑得十分得意,十分张狂,但她 立即避开这题目,收住笑,说:" 小弟道我养尊处优享清福,倒也不错,可我也不 容易啊! 吃苦受罪,只比你英兰姐多绝不比你英兰姐少! ……当初我偷跑出家门, 才十五岁,肚子里还怀着梦兰这 丫头,能活下来就算我命大了! ……" 十六年前,媚兰未婚先孕,吓得几乎自杀。所幸她的情人、也就是孩子的父亲 敢作敢当,胆大妄为,便双双私奔了。她的情人正是柳知秋最得意的弟子,唱小生 的殷天喜。两人沿着运河南下,途中在一处破败的关王庙拜堂成亲,泥胎神像便是 媒证和宾客。五天后在破庙中生 梦兰,若不是碰巧有个走亲戚的乡下妇人路过, 母女俩都活不成。这自然要感谢关老爷显灵 救命,所以梦兰的小名儿就叫关妮儿。 一家三口在江都城落了脚,搭上了个在扬州一带盛行的男女合演的昆曲班子。 殷天喜和媚兰这一对生旦搭档很快就唱红了。媚兰自幼聪明伶俐,父亲授徒她总在 一旁听看,自己偷偷反复揣摩演习。跟天喜搭上私情,也是由学唱曲子起的头。她 既有家传的技艺,又有比一般男伶姣好柔美的扮相做派,唱了几季之后,媚兰的名 声更高过了天喜。媚兰还有个好处,并不恪守昆班只唱昆曲的规矩,不但能唱梆子 乱弹秦腔,连本地的江淮戏、常锡文戏和安徽的采茶戏花鼓戏都唱得像模像样,成 了各处班子争相聘请、各地看客特别关爱的红女伶。 娼优从来并称,同属下九流,娼多能为优,而优颇有为娼者。女伶更不是良家 妇女,媚兰自 然也说不上洁身自好。 十年前,天喜病故,媚兰厌倦了梨园生涯,把梦兰寄养在江都,自己到苏杭一 带闯荡,最后看中了宁波的繁华,便在这里挂花牌树艳帜,名为梨花院,从天喜的 姓,自称殷媚兰。因为能唱能说,见多识广,不到三年,盖了新房和花园,买了出 色的姑娘,添了使用婢仆,成了 宁波府数得着的上等风月场。究其原因,却是一 桩谁也说不清的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