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头一年,媚兰接待的客人中,有八位秀才中了举。 第二年,她的客人中,又有五位举人老爷中了进士。 第三年,凡进出梨花院的客商,十有八九赚了大钱。 人们于是议论,梨花院是块福地,殷媚兰是个福人儿,谁能挨她一挨睡她一睡, 谁就能沾上 福分。还有人奉媚兰为花界状元,称梨花院为状元府。媚兰也就顺水 推舟,改梨花院匾额为 状元坊,人们叫她殷状元,她也就乐滋滋地承受了。 换匾后,媚兰的生意更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来往宁波的官员、游历江浙的名士 高人、携资百 万千万的连同夷商在内的各路商客,没有不知道状元坊的。到状元 坊摆酒请客谈生意,被认 为是最有面子、最吉利的事情。 女儿梦兰十岁那年回到宁波,跟其他买来的姑娘一同养育教导,也如当年柳知 秋教导徒弟一 样严格,昆曲歌舞、琴棋书画都拿得起来。梦菊是特为跟梦兰做伴 儿收的干女儿,姐妹俩如 今是状元坊身价最高的一对清官人【清官人:尚未卖身 的妓女称清官人,也叫小先生 。】。 那个年轻男人叫虞得昌,是前年认下的干儿子,帮着经管状元坊,很是能干。 媚兰诉说着经历,悲戚之容渐渐被安详、宁静和十二分的得意所代替。讲到梦 兰,她眉飞色 舞,为自家拥有这样一朵名花能保状元坊长盛不衰而无比欣慰;讲 到干儿子,她眯缝着眼暧 昧地笑个不停,叫人不难猜到这干儿子是兼做情人的。 媚兰说完,接下来竟是一阵沉默。英兰和天寿都好久不说话。 后来英兰勉强说了一句:" 想不到你我先后都到了江都,阴差阳错的,总也没 碰面。" 媚兰叹道:" 江都终究是老家,虽说一个亲人也没有……" 英兰咬咬嘴唇,认真地正视着媚兰:" 姐姐你日后作何打算?" 媚兰嫣然一笑:" 有什么好打算的! 只要我这状元坊生意兴隆,一日旺过一日 就好!" " 听妹妹劝一句,姐姐还是早早跳出这烟花生涯吧,拣个好人家从良才是正理 呀!"英兰说 得非常恳切。 " 从良?" 媚兰惊异地瞪大眼睛,像听到公鸡下蛋、母猪上树似的哈哈大笑, "要我扔掉状 元坊这么大一份家业?这可是我媚兰凭本事苦苦挣来的,难道我平白 送人不成?再说,哪个 男人有这么大福分,消受得了我和我的状元坊?" 英兰叹道:" 你也该替梦兰想想啊!" " 梦兰?梦兰在这里有什么不好?吃穿住用样样精美,上得戏台、进得官府、 游得山水、见得世面,有多少女人能比得上她?你就算算,上至娘娘贵妃的皇宫内 院,下至千金小姐诰命夫人的闺阁兰房,多尊贵的女人都不能抛头露面不是?哪有 她这份自由自在、开心顺心?就 连你出这趟门不还得扮成个公子爷才行吗?" 英兰默不作声,神情不自在起来。 " 再说,我保她做清官人已经三年,就是要她拣着一个情投意合、家境好心肠 好的男人才开苞【开苞:清官人第一次接客的隐语。】,不然我还不准呢! 日后如 若处不好还能跳槽【跳槽:原意是嫖客丢开这一妓女而又和别一妓女相好,如马另 在别槽就食。媚兰此说反其意,把妓女放在主动地位上。】。真遇着可心可意、海 誓山盟、一生一 世靠得住的男人,心甘情愿娶她做正头夫人,那时候再从良也不 迟!" 听媚兰说出" 正头夫人" 的话,英兰顿时脸色难看,说:" 即便是做妾,终究 是良家妇女; 青楼女子无论穿金戴银,花天酒地,总脱不了下贱肮脏!" 媚兰并不生气,还是笑:" 哎呀呀对不住,伤着妹妹你啦! 要说贱不贱的,做 妓是比做妾下贱;可妹妹别忘了,做优比做妓还下贱,咱们家可是做优的,贱到底 了! 你嫌弃谁去?……说到头,男女间不就那么回事?妻妾也好,婢妓也罢,到了 男人身子下,还有什么不一样? ……只不过做妾的是一个男人多个女,做妓的是 一个女人多个男,谁又比谁好、谁又比谁贱 呀?" " 你!"英兰气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媚兰自管得意地说着她的心里话:" 要说贱也算贱,我这人就是离不开男人, 没个男人在身边就吃不香睡不好。可这怪得了我吗?要怪就得怪咱爹,怪咱柳家做 优,叫我从小就从戏里知道了男男女女的那回事,叫我从小就为了这个心荡神摇! 我也不后悔,唱戏对我的心路, 做妓合我的性情,人能顺心合意过一辈子,也就 是福分了! ……" 英兰脸都白了,猛然站起,指着媚兰,愤怒的声音在发抖:" 竟说出这样自甘 堕落的下贱话 !怪不得爹在世的时候绝不许我们提起你一个字,果然是个贱坯! 自 轻自贱的贱坯! 我没有你这样的姐姐! 天寿,走!" 天寿惊慌地扯住英兰的衣袖:" 二姐,别这样……" 英兰勃然大怒:" 你敢不走?你难道也想当像姑?你看看你的四个姐姐:一个 做妓,一个做 妾,另两个也逃不出下九流! 柳家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一棵独苗, 竟也这么没出息! 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爹娘!" 天寿对这里有一种说不清也无法说出口的依恋,他心里很深的地方似乎觉得媚 兰大逆不道的 话有她自己的道理,做妾和做妓原本都被人轻视贱视,英兰犯不着 这么盛气凌人。他不由自 主地一手扯着二姐,一手拉着大姐,嘴里低声下气地说 :" 二姐,你消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