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这以后,宁波人就等着看热闹了。状元坊是宁波第一妓馆,梦兰姑娘是状元坊 的第一名花, 娇客又是目下宁波城最高的官儿,还是个洋大人,这开苞大礼还不 得惊天动地?怎么也得大请客、唱大戏、堆大花山、大放烟花盒子焰火炮仗! 可是等了好几天,竟没了消息。 后来人们听说,梦兰姑娘病了,像是中了邪,一个劲儿地说胡话,连自己的亲 娘都认不得了 。 " 活该!"许多人私下里笑骂,非常幸灾乐祸。殷状元母子倚仗夷人作威作福, 令人侧目令 人痛恨,尽管骂人者也在夷人治下做了顺民。 这一日下午,郭大人坐着中国轿子,带着两位骑马穿制服的英夷军官,在一队 夷兵的护从下,来到了状元坊。殷状元母子闻讯,急忙出门笑迎,将客人一直接进 状元坊装饰一新的大客厅。郭大人已经很习惯于坐定献茶后,互道寒温。他曾长期 在中国经商,说得一口不错的中 国话,便向殷状元介绍了新来的客人: " 这位是我们舰队医疗船上最好的军医亨利先生;这位是亨利先生的朋友,我 们哥伦布号军 舰的舰长威廉少校。" 殷状元搓着双手,满脸是夸张的惊喜:" 啊呀! 这不是救星到了吗?能把大兵 船上的洋医生 请来,多大的面子呀! 我女儿有救了!" 这位郭大人确实卖了力气的。 英夷占领宁波以来,他们的钦差大臣璞鼎查、水军司令巴加、陆军司令郭富三 个大兵头并不在宁波城里安营,有事进城,办完事依然回到他们的大兵船上。宁波 城里只留有一千名夷兵维持英夷的政令,主要兵员仍然在兵船上安顿,医疗船上的 医生也主要为船上的官兵服务。 能把医生请到城里来已属不易,请来为一个中国 姑娘看病则更是特例了。 威廉少校对整个状元坊的奢华富丽很感惊奇,不住地四下打量。亨利先生却是 冷冷的,面无 表情,并不理睬殷状元的讨好,只是对郭大人示意:先看病人。 郭大人一说,殷状元正巴不得,立刻满脸堆笑,请三位贵客上了" 二梦" 所住 的状元坊里最 华美的杏花楼。 梦菊姑娘先向三位夷客低头敛衽请安,然后对着殷状元叫了声" 娘" ,就嘤嘤 哭泣不止。 殷状元忙问:" 怎么啦?又发作了?" 梦菊拭泪道:" 是,比昨天还重,正在发冷……" 殷状元陪郭大人他们三个直走到梦兰的床龛边,先听到的是床龛上吊着的小花 灯、小铁马儿等小饰物和铜帐钩丁丁当当乱响,床龛的架子也在吱吱嘎嘎地尖叫, 屋中服侍的小丫头撩开帐子,只见鼓鼓囊囊的绣花缎被拥作一团,抖得好凶。殷状 元上前叫道:" 兰儿,兰儿! 郭 大人来看你了!" 压在三床锦被下面的梦兰,露出她苍白得可怕的小脸儿,那闪烁不定的目光向 各处游动,仿佛无法聚集。她分明想要说话,可一直在剧烈地发抖,抖得牙齿乱叩, 说不成句。她缩成一团,抖成一团,很费力地吐出几个字:" 冷啊……冷死人了! ……" 她眼睛一闭,把刚伸出 来的脑袋又缩回到被窝里。 亨利医生要求郭大人和威廉少校坐到窗边的太师椅上去,殷状元立刻命人上茶 上果盘招待来宾。医生在床前坐定,在殷状元和梦菊、丫头们好奇的注视下,对病 人进行常规检查:号脉、用压舌板看喉咙、摸按淋巴、用长长的小喇叭似的听诊器 听心肺等等,不过依了殷状元的请求,需要维护女儿清官人的名声,所有的检查都 要隔着衣服或手帕。检查过后,医生又详细询问了这几日病人的状况,得知每日发 冷后不久都将再发热,浑身滚烫,直至热昏。 医生皱了眉头,离开床边。 殷状元立命丫头用铜盆送来热水,亨利洗着手对郭大人和威廉少校说: " 是疟疾,很典型的疟疾。刚刚发病,治得还算及时。" 殷状元忙道:" 能治好吧?" " 你可以放心。" 医生还是那么面无表情,说的却是中国官话,虽然不如郭大 人的中国话流畅,也完全可以听得懂。这使得在场的中国女人们很意外又很高兴, 殷状元娇媚而夸张地拿双手在胸前合拢,高声赞道:" 啊呀呀! 亨利先生竟能说这 么好的中国话,谢天谢地呀! …… "她没有忘记讨好地再看一眼郭大人,说," 但 愿不要误了佳期才好。" 医生看都没看她一眼,却瞄着郭大人微微一笑,这一笑顿使他的面容变得年轻, 显得漂亮而 文雅。但这笑意刚一出现便很快收敛,他转向殷状元时,又是一脸冰 霜:" 我必须通知你, 这是传染病,病人周围的健康人都需要服药预防。" " 是是是," 殷状元连连点头," 我们都知道这是打摆子,冷热病,煎了好几 服药,吃下去 也没个动静。要是这病还过人,可就更得仰仗先生了! 千万……" " 我想知道," 医生打断对方的话," 你这周围,还有人得这种病吗?你家的 病人显然是被 传染的。传染源在哪里?" 太师椅上的两个夷人听得这话,都放下手中的茶杯,一齐转过头来注意听,威 廉少校甚至不 由自主地站起身。疫病,特别是传染病,令他们不寒而栗,当然也 更令身为军医的亨利先生 格外重视了。 去年他们初占定海,几乎是立刻就受到疫病的袭击,短短半年,到医疗船住院 治疗的竟达五千多人次,把所有的医疗人员差不多都累垮了。亨利医生自己也有连 续三天三夜不合眼的纪录,他这么高大的人,体重曾下降到一百磅以下。舟山的英 国驻军差不多平均每人住院三次以上,有四百四十八人终于死亡。而英军从开到中 国攻打广州、厦门、定海镇海至今,战场上的阵亡人员也不过四十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