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 不好不好! 不要听这道学腔!"阿彦达醉意十足地大声嚷道," 唱《窥浴》! 我同你一起唱! 就从永新念白开始,只唱那一段合唱!"说着他就不管不顾地逼细了 嗓音,念出宫女永新的道白," 姐姐,我与你服侍娘娘多年,虽睹娇容,未窥玉体。 今日试从疏隙处偷觑偷觑何如 ?" 珠娘忍笑,拖长声音道:" 恰好--" 说着做出向内窥视的身段,阿彦达竟也与 之对手同做同唱: 悄偷窥,亭亭玉体宛似浮波菡萏,含露弄娇辉。轻盈臂腕消香腻,绰约腰身漾 碧漪,明霞骨沁雪肌,一痕酥透双蓓蕾,半点春藏小麝脐,爱杀红巾罅,私处露微 微。( 永新姐,你看万岁爷啊!)凝睛睇,恁孜孜含笑,浑似呆痴。休说俺偷眼宫娥 魂欲化,则他个见惯君王也不自持。恨不把春泉翻竭,恨不把玉山洗颓,不住的香 肩呜嘬,不住的纤腰抱围。俺娘娘无言匿笑含情对,意怡怡,灵液春风澹荡恍如醉。 波光暖,日影辉,一双龙戏出平池,险把个襄王 渴倒阳台下,恰便似神女携将暮 雨归! 这酒意,这唱词,这一男一女眉飞色舞的表演,引逗得在场的男人们一个个脸 热心跳,不由得跟着一起哼唱,越唱越沉醉,越唱越情不自禁,杨熙醉醺醺地双手 一挥,大叫道:" 都别唱,听我的!"他走上去把珠娘身旁的阿彦达推开,用剧中唐 明皇的台词说着韵白:" 内侍 回避!"随后一把抓住珠娘的手,一翻袖,搭往珠娘 的臂,就地转了一圈,说:" 妃子,只见你--" 跟着就唱:" 款解云衣,早现出珠 辉玉丽,不由我对你、爱你、扶你、觑你、怜你……" 他脚下踉跄,借着醉意几乎 倒在珠娘身上,伸手就脱去了珠娘外面穿的宽大敞衣,双手朝她腰间一抄,摇摇晃 晃地把她往美人榻上推,把刚刚过足了鸦片瘾还没来得及起身的 张应云吓了一跳。 众人笑成一团,阿彦达喊道:" 哈哈! 果真要当众出彩啦! ……" 珠娘拼命挣扎,几乎急得哭出来,尖声道:" 你疯了吗?不好做的! 不好做的 呀! ……" 她猛 一用力,终于脱身出来。 杨熙一愣,跟着目怒道:" 怎么的?装腔作势吗?不就做的这桩生意吗!" 珠娘粉脸上转眼又堆满了笑,说:" 就是土娼野鸡,当众宣淫也要被人嘲骂, 从此没有面子 做不起人也做不成生意的,何况我们上等船娘! ……诸位爷还想听 哪一段曲子?我们再细细唱来。" 天禄一直缩在桌子的一角。本来因为不得不牺牲了去找葛以敦的机会,他心里 就很别扭,眼前这一幕,更令他难以忍受。官员士绅狎优狎娼他见得很多,早已见 怪不怪;可是想到定海镇海阵亡殉国的总督、总兵和士卒,想到生死下落不明的小 师弟,眼前这些肩负收复失地军 国重任的钦差、理当为死于国事的英灵复仇的朝 廷命官,竟如此行径,岂非太无心肝了? 天禄只觉心头有一团火在炽烈地燃烧,火苗直往上蹿,烧得他面红耳赤眼睛充 血,只要一个小小的罅隙,烈火就会喷发而出,真恨不能把这一切烧个精光! … …他也想到,为了舱顶上的将军,为了臧师爷,为了即将来临的征剿大战,他不 能任意而行;可激愤太强烈,一 时压它不住,当珠娘问话一出口,他陡然高声应 道: " 我来! ……我也唱一段! 还是《长生殿》,《弹词》一折,《转调货郎儿》, 只唱六转!" 众人吃了一惊,随后笑语喧哗,议论纷纷:天禄也会唱曲?一个小小书吏也敢 当着这么多大 人老爷们唱曲?酒喝多了瞎凑热闹吧?杨熙凑近他,醉眼迷离地上 下瞧他,说:" 你? …… 你不怕污了众人的耳朵?……" 天禄狠狠地笑道:" 众人的耳朵我不管,只要能污了你小杨侯的耳朵我就心满 意足了!" 珠娘她们却觉得遇到了行家,这一段唱腔十分激越高亢,还先给了个笛音问天 禄高不高,天 禄说,尽管吹去。 " 恰正好呕呕哑哑霓裳歌舞--" 天禄的第一句迸发而出,声如裂帛,蓦然刺破了四周的昏昏酒色的污浊,既清 又亮,字正腔圆,韵味醇厚,一下子就把众人震住了,闹哄哄的舱内猛然一静,许 多人张大了嘴,呆呆地望着听着,一时都有些发蒙。天禄许久不唱,这一唱,唱得 痛快淋漓,唱得荡气回肠,唱得 声情并茂,一腔激愤之气随之喷涌而出,像滔滔 不绝的江水滚滚东流: 不提防扑扑突突渔阳战鼓,地里出出律律纷纷攘攘奏边书,急得个上上下下 都无措,早则是喧喧簇簇惊惊遽遽仓仓卒卒挨挨拶拶出延秋西路,銮舆后携着个娇 娇滴滴贵妃同去,又只见密密匝匝的兵、恶恶狠狠的语、闹闹吵吵轰轰四下喧 呼,生逼散恩恩爱爱疼疼热热帝 王夫妇,霎时间画就了这一幅惨惨凄凄绝代佳人 绝命图…… 天禄只管痛快地往下唱,听的人都呆呆的一声不出,也许这段唱让他们今天第 一次想到浙江 的战事,想起他们到苏州进将军大营干什么来了。幕府师爷面露愧 色,几个小钦差脸上也讪 讪的不大自在。 杨熙不等天禄唱完,上前一把按住珠娘的鼓键子,对着天禄横眉怒目: " 你小子! ……这算什么意思?啊?!" 天禄满脸天真,傻笑着说:" 不是都在唱《长生殿》吗?我也来凑凑热闹! 好 叫诸位知道, 我也能唱两句哩!" 杨熙恶狠狠地说:" 少来这一套! 你明明是在形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