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天禄的急切,比别人更甚。 立功受奖挣个正经出身,当然是巴不得的好事,更要紧的是,他急于寻找的小 师弟,就在宁 波城中! 这是他从葛以敦那里寻访来的最令他感激和振奋的消息。 这样,攻打并收复宁波就 不仅是朝廷的事、将军的事,也是他天禄的事,他一定 要救出病倒在宁波城中的小师弟! 移营嘉兴让天禄高兴,还因为他终于不再跟那帮小钦差打交道了。随张应云办 事,竟受到格外信赖和重用,天禄能猜到,这是因为那日的虎丘之行他给将军留下 了好印象。张应云不但总理前营事务,还策划办理着一件最重要的机密--联络宁波 城内一个很重要的汉奸头领, 以期内外夹攻,一战成功。这件军机要务,张应云 一直不瞒着天禄。 这一次,将军亲自派遣了三十名得力人员,分头潜入宁波、镇海、定海三城, 侦探夷情、查看进兵之路。天禄表面上也属三十人之列,实则领受有更重要的秘密 使命,要去跟那个叫陆心兰的重要汉奸头领会面。三十人离营同到绍兴府后,按各 自情形装扮成农人商贩士子等, 分批分期出发。天禄与联璧、濮贻孙分在一处, 计划从绍兴乘民船,过曹娥江后,走陆路赶往慈溪【慈溪:当时的慈溪县城,即今 日宁波所属的慈城镇。】,与走水路的吕 师爷吕泰率领的另外四人会合,设法混 进宁波城。 谁想才离绍兴,便天降大雪,纷纷扬扬,时密时疏,直下了三天三夜,真是十 多年难得遇到的瑞雪。却苦了行路人。天禄同联璧、濮贻孙在曹娥江边下船时,雪 深将及膝头,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田野村落市镇全都被大雪覆盖,飞舞的雪花,如 帘,如雾,把他们笼罩在迷蒙之中,寻找道路格外困难,只能努力寻找难以辨别的 车辙蹄痕,只能跟着影影绰绰的稀少的行人踪迹,于是不可避免地迷了路……终于 看到一带城堞的淡青色的影子从雪雾中透出,越来 越清晰,他们着实欣喜若狂, 顾不得困乏劳累、腰酸背痛,着深雪朝城门跑过去,总算按时赶到了慈溪。但愿 吕师爷他们也如期赶到,不辱使命。 走近了,城门口几乎没有行人,他们在雪中急跑,倒引起守城兵丁的注意。天 禄冲在最前面,抬头一看,城门上方方正正的额面上写着两个大字:余姚,顿时腿 脚一软,扑通跌坐到雪地上。随后跟到的濮贻孙叫了一声" 老天!"蹲在天禄身后大 喘气,千辛万苦,受冻受累, 怎么会走到余姚县来了?误了军机大事,谁担待? 远看那些守门兵丁也在跺脚呵手捂耳朵缩脖儿,一个个虾米似的;可一旦逼到 跟前盘查,又都凶神恶煞一般,七嘴八舌叫喊不休,定说大雪天四处游荡的决不是 好人。幸而走在最后面的联璧适时赶到,他只消消停停地在雪地上一站,轻轻掸了 掸风衣风帽上的雪片,仰面正视 着城门面额,便用很庄重又带有几分轻松甚至喜 悦的口吻大声说道: " 好! 好! 竟来到余姚县了!" 联璧这个人,身材颀长,肤色白皙,眉目如画,气度高慢,贵胄气逼人。但谁 也摸不清他的底细,有时候温和安详,未语先笑,有时又是一脸傲色,决不正眼瞧 人;既能沉默寡言,对人不理不睬,需要时又极是能言善辩,而且妙语联珠。就连 他的年岁也是个谜,某些场合他仿佛不过三旬,精干潇洒,转过脸又让人觉得他已 年过半百,忽然间老了十数年。 站在余姚守城门兵丁面前的,是一位派头十足神采非凡的人物,绝像是微服私 访的官员。兵 丁们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神情立刻恭敬起来。 联璧随意对城门一挥手,说:" 余姚县新任知县不是彭崧年吗?前头带路,领 我们到县署, 通禀一声,就说同年兄弟联璧来拜!" 余姚知县彭崧年不但出署降阶迎接,在联璧的坚持下验看了将军亲自付给的印 札后,还将礼 遇立刻升格,竟摆出了招待贵宾的鱼翅大宴。 因迷路错走到余姚,最感沮丧的是天禄,因为他最着急,恨不能插翅飞到宁波 城。在大雪中 又冷又累又渴又饿之后,有一顿丰盛的鱼翅席吃,当然求之不得, 可是还要游山赏雪在余姚城里闲逛,他就不能不表示异议了。 不料联璧听了天禄的低声劝告,把牙签一扔,瞪着眼傲然道: " 咄! 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天禄愣了一愣。一路上因为联璧的气度慑人,凡事都由他出面,天禄濮贻孙也 就扮作他的随从,在同年面前,他更把架子摆得十足。天禄目视濮贻孙,希望他帮 同相劝,濮贻孙却笑着小声说:" 自从出了苏州,再没吃过这么好的烧鱼翅…… " 天禄皱着眉头,只好忍气再 劝道:" 身负军机要事,耽误了不好交代的… …" " 去巡查巡查余姚的城防,也是军机要事一桩。没听彭县主说,守城各军除四 门之外都驻在 龙泉山吗?要是逆夷来犯,我们还能助他一臂之力,替他谋划一番 也说不定呢!" 彭崧年向下人交代完毕,回过脸来正听到联璧这几句话,忙笑道:" 正是正是, 果然如此, 则非借重联年兄大才不可! ……哦,风衣风帽送来了,请诸位穿戴好, 慢慢上山……" 龙泉水果然清冽甘甜,大家都叫好,只联璧遗憾地摇摇头,说,可惜茶非京师 香片,故减色 大半矣。 书院因驻有兵勇显得破旧而零乱,但想想阳明先生昔日在此讲学的风采,众人 面对四先贤故 里碑,无不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