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见这副气势煊赫的仪仗中,竟没有官员们最爱炫耀的官衔牌,天禄认定轿中坐 的是想要过过 中国官瘾的夷人,不料轿帘掀开,轿中人唤一名随从指着街旁的食 铺说了几句,竟是一个貂帽红风衣、面白无须的中国人。最不可解的是,这浩浩荡 荡五颜六色的大队后面,还跟着挑蔬菜担、挑豆腐担的,背鱼篓、背鸡蛋鸭蛋筐的, 他们一个个愁眉苦脸,倒像是去吊丧。担 子筐篓之间还走着两头牛三只羊,一群 半大的小猪…… 这是什么事?这是个什么人?看见那个随从打食铺里拿着大包小包跑出来去追 大轿了,天禄 才拿这问题问刚才拉住他的老人。 老人惊讶地看看他:" 你这人刚从外乡来吧?连宁波的虞二舅爷都不知道?" 天禄摇头,说:" 我好久不来宁波了。这个什么二舅爷是个夷人的官?" 老人叹道:" 他不是官,可比官还要威风哩! 可看见他大轿后面带的那些牛羊 担子筐子?他 每天出来转一圈,看上什么拿什么,说是给钱,谁敢要呢?" " 为什么?难道白白送他?" " 他都搜得去做给英夷大小兵头吃呀!" " 那他是个烧饭的大师傅?怎么敢用朝廷的一品仪仗呢?" " 你这小伙子,糊涂了吧?这里不关朝廷什么事了,是夷人说了算数。夷人让 他用他就敢用 ,夷人要他做皇帝也只能随他! ……他倒不是烧饭的大师傅,可也 差不太多。" 老人说着笑 起来,满脸鄙夷。 天禄听糊涂了,干脆问道:" 这人叫什么名字?" 老人继续鄙夷地笑着,从鼻子里哼出几个字:" 虞--得昌。" 天禄吃了一惊:" 什么,叫什么?" " 虞得昌。" " 虞得昌?" " 怎么,你知道他?" " 哦,不不! 不不! ……" 天禄语无伦次,心里乱哄哄的,不敢再跟老人搭话, 赶紧朝老人拱 手致意,逃跑似的匆匆上桥离去。 那还是在苏州,从虎丘回来的次日,天禄就出齐门去拜访葛以敦,竟不在家; 留了帖子翌日 再去,虽见到了葛以敦,他却又不知道天寿是谁。 像葛总兵府这样的大户人家,在外做官的儿子对父亲的姬妾本不该知道什么的, 只因为英兰 舍命夺尸而回,于葛家有功,才是个例外;但父亲姬妾的兄弟,哪怕 是有功如英兰,也不能当做自家的亲戚,不过路人一般。 幸而将军传见那日,葛以敦带着他父亲的随从徐保,从徐保口中,天禄才知道 了天寿跟随葛 云飞到定海以后的经历,但天寿的下落他却说不明白。 据徐保讲,他们从定海过镇海退到宁波的时候,英兰夫人忙得焦头烂额,护送 葛总兵灵柩回乡已是难以负担的重任,护理病重的天寿更把她熬得神形俱疲,几乎 垮掉。天寿病情极不稳定,也耐受不住从宁波回山阴的长途跋涉。那天她硬撑着出 门,说拜望一家亲戚,要把小爷暂时寄放在那里养病,待葛大人灵柩安全回乡后, 再差人来接小爷。当晚,一个长相标致的男人,领着轿子和仆从跟着英兰夫人回来, 把小爷接走了。早先伺候过小爷的一个叫青儿的 小厮,也跟了过去。一回到山阴, 英兰夫人就差家丁去宁波接小爷,不想英夷动作更快,已经占了宁波,音信就不通 了。英兰夫人急得要命,这次徐保随大公子投营报效,临行她还千 叮咛万嘱咐, 要徐保进了宁波打探天寿的下落。 天禄当时问徐保,英兰夫人没有告诉你到哪里去找天寿吗?徐保说,夫人像是 有什么关碍也似的,好几次想说都没说出口,最后只说让找一个叫虞得昌的人。徐保 补充说道,虞得昌就是来接小爷的那个男人的名字,看样子比英兰夫人还大着几岁, 可见着英兰夫人,口口声声姨妈长姨妈短的,又管小爷叫老舅,说是他妈天天念叨 着姨妈和老舅,老舅到他家去养病,姨妈就一百个放心好了,他就是自己冻着饿着 也要让老舅过得舒舒服服,那张嘴可是甜得很 哩! …… 没有错,就是虞得昌! 难道就是眼前这位有夷人撑腰作威作福的虞二舅爷?他 到底是个什么 人?陆心兰这个红毛乡勇的团总一定会知道的。 陆心兰家门口竟也戒备森严,背枪的护院家丁有好几个,都横眉怒目,神气得 不得了。陆心兰倒是一副恂恂老儒的模样,看上去温良又老成,仿佛是位书馆的教 书先生。他眯着眼看看天禄,淡淡地说了声" 是从乡下来谈换钱的事吧?" 便领着 天禄越重门穿长廊,走进一处布置精美却又十分严密的小书房。待送茶的女仆退去 以后,陆心兰关好了门,转过身来,对着天禄便长长一揖到地,满脸热诚,细长的 眼睛顿时变得非常灵活,面颊上竟也泛出浅浅的红 晕,刹那间就像是年轻了好几 岁,口气也十分知心和亲热: " 兄弟我困在这里,真是度日如年啊! 日夜盼望我朝大军来救宁城,如大旱之 盼云霓,实在 等得心焦呀! 应云兄可好?将军可好?大营何时开兵?各项进军事 务可完备否?……" 天禄很知道陆心兰问话其实是在探虚实,所以他也就连真带假、连蒙带唬地大 吹大擂了一通:朝廷这次动了真怒,调集了各省精兵强将,定要将逆夷剿灭干净! 如今将军麾下战将千员、水陆精兵十二三万,战船火筏千艘,火炮火枪无数,一旦 兵临城下,怕不要把宁波城压成齑粉! 幸亏陆先生醒悟得早,不然大兵杀到,玉石 俱焚,那时后悔就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