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这是《戏叔》一出中潘金莲挑逗武松不成,反向武大郎诬告武松调戏时武大郎 的一句反驳反 骂。因为动作和说白都很繁难,丑角演来往往因吃重而偷工减料, 天禄却来得淋漓尽致。殷状元当然看得出来,没有幼功、没有十多年的台上经验, 决到不了这一步。 见殷状元看得发呆,天禄只当她还不信,便说道:" 我小时候,殷师兄教过我 一个身段,这 么多年我都记在心头,实在是漂亮得很呀,可知殷师兄当年风采惊 人了。" 他左手后背、左脚跟朝前点放、头部和上身略向左扭的同时,右手小指微 翘,用伸出的一根食指慢慢地从上而下做理须状,嘴里用韵白念道:" 昨夜阿谁扶 上马,今朝不醒下楼时。" 说着由腰部暗暗用力,使整个身体随着腰肢如柳条拂风 似的轻轻摇曳摆动,那一份儒雅、潇洒、秀美的醉态,真是难描难画! 是《醉写》 里的李太白,也只能是千古酒仙诗仙李太白! 这无论如何是外行 人学不来的,也 是外人不得知道的。 殷状元满眼涌出泪水,仿佛又看到了丈夫当年英姿。她赶紧掏手帕沾去泪,免 得冲散了脂粉 ,吸着鼻子笑道:" 果然是你,小兄弟,长得这么大了! ……" 说 话间又哽咽着再抹眼泪。 好半天才平静下来,笑道: " 小兄弟,你是真落难还是假落难?找我有事吧?" " 师嫂既肯认我,我也不再绕圈子了。我来找师弟。" 殷状元的眼泪一瞬间就消失了,眼睛里满是警惕:" 什么师弟?" " 我的师弟天寿,你的亲兄弟呀!" " 你……凭什么到我这里来找他?" " 师嫂不要着急,我既不是官府的人,也不跟夷人搭挂,师傅临终把小师弟托 付给我和天福,可小师弟跟天福闹崩了,从此没了下落。这半年我一直在寻他,得 知他投奔英兰姐,所以赶到山阴,从那里得到消息,说小师弟在你这里养病,我放 心不下,这才冒险进宁波城,打 探他的下落和病情……" 殷状元只不做声。天禄急得很,又不好表现得过分,只好赔笑道:" 师嫂莫非 还在生我的气?实在是宁波给英夷占了,你这状元坊又与众不同,多年不见,怕师 嫂不肯认,才出此下策。小弟已经赔过罪了,万请师嫂见谅。" 见对方还是没有表 示,天禄再绷不住了,发急道, "师嫂,求求你开口好不好,师弟究竟怎么样了? 你就说句真话好不好?小弟给你跪下还不 行吗?" 他说着真的扑通一声跪倒。 殷状元看上去还是拿不准的样子,但终于说道:" 哪个要你跪! 快起来。你等 在这里,我去看看……" 一句话只说了半句,她已经转身出花厅而去,留天禄一个 人在这里忐忑不安,走来走去。他一会儿兴奋,一会儿担忧,心怦怦地跳得很凶, 只得大口大口地喝茶,来减缓即将见到师弟引起的激动。殷状元没有再否认,那么 师弟一定就在这里了! 忽然,那位管事娘姨推门进来,说:" 小哥,先生叫你。随我来。" 一路上,穿院落过廊子,不知迈过几重门槛,还经过一处小小花园,爱说话的 管事娘姨不住 地上下打量天禄,竟一句话也不敢讲了。天禄虽然心乱如麻,也不 免奇怪地问道:" 婶婶,老看着我做什么呢!" 管事娘姨小声问:" 你到底是先生的什么人呀?她竟肯让我带你去见小爷! 要 晓得,除了先 生自家和我老太婆,谁也不准进小爷住的院子! ……先生带梦兰姑 娘去了一次,梦兰姑娘就发起了寒热病! 不用先生禁也没有人敢靠近……" " 那谁去服侍病人?" 天禄急了,问。 " 这你好放心,小爷有自家用熟的一个叫青儿的小厮,先生拿给小爷的无论吃 的用的,样样 都是最最好的,原先那小院子最背静,是先生专用来教训处罚关人 的地方,这回特地为小爷又是粉刷又是新修的,弄得来漂漂亮亮清清爽爽……看见 前面的高墙了吗?还在墙的那一头 哩……" 天禄听着,完全明白殷状元特别谨慎的道理。想想宁波城上悬挂的吕泰的人头, 就知道殷状 元此举冒了多大风险。虽然人们常说婊子无情义,天禄对殷状元讨好 夷人也十分鄙视,但她 此时此地肯收天寿在家中养伤,就是个难得! 他终于走进了那所门户严紧的小独院,走进那间小小的、极洁净极素雅的小屋。 马上就要见 到吃尽辛苦四处寻觅的意中人了,天禄呼吸不畅,觉得心肺似乎在胸 腔里颤动着互相撞击, 发出令他头晕目眩的沉重声响,他几乎耐受不住了…… 但这可怕的体内声响,却在重重的一震之后停止了,因为屋里没有天寿。殷状 元独自坐在床 头的小几边很难看地笑着,那是一种沮丧的气恼的冷笑,要表示出 全不在乎,却又掩饰不住伤心失望,甚至还有某些羞愧……天禄的心沉下去了,他 想他是白来这一趟了。 果然,殷状元用力摇摇满是珠翠绢花的头,仿佛要把什么摇掉一样,冷冷地笑 道:" 你看, 你吃苦受累冒险,全白费了! 你的这师弟,他,他不辞而别了!" 天禄咬紧牙关,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问:" 他会到哪里去?不是出去玩儿?" 殷状元只哼了一声,表示不可能。 " 他什么时候走掉的?" " 不是前天夜里,就是昨天……" " 怎么?从昨天到今天,你都没有看他?他是病人,才多大岁数,又是师姐你 的亲兄弟,你 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