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一片喧哗,打断了天禄的遐想:原来将军已经离座,众人拥挤一团,争着送出 来正打门口经 过。天禄觉得将军的眼睛在众人中发现了自己,并在自己身上停留 了片刻,似乎还微微地点了点头,他赶紧躬身低头拱手,表示恭敬。待他再抬头时, 将军已被众人送出院门了。师爷们回到院内互相说笑打趣着各自散开,臧师爷这才 将天禄叫到自己的房中。 臧师爷略道寒温,便立刻转入主要话题,他说:" 因你就要随张应云去曹娥江 驻扎,时间紧 迫,我也就长话短说了。我知道上回在苏州去虎丘,小杨侯跟你结 了仇,可不知道联璧为什么跟他联手暗算你。听说你这回同他一路去宁波侦察夷情, 莫非途中有什么过节不成?" " 暗算我?" 天禄吃了一惊,随即笑道," 怎么会呢?他们都是有职有衔的大 人老爷,暗算 我一个草头小民有什么好处?" 联璧一路上的种种情态,被囚柴房 时令人心酸的自白,自己 对他由反感到同情到帮助的所有经过,骤然间都涌上心 来,叫他辨不清滋味,说不出一肚子 苦楚。 " 是呀,我也奇怪。日前,联璧忽然找到我这里,说你是个戏子,约我一同首 告到将军那里。我问他从哪里听来的,他说月初小杨侯回苏州后路粮台办事,他相 好的一个苏州船娘,喏,就是上次你们去虎丘当众亲热你的那一个,说你从小就是 她爹的徒弟,是班子里最出色的丑角儿……因为其中涉及狎娼,小杨侯自己不肯出 面首告,联璧就自告奋勇了,很义正词严 的样子。" 说到这里,臧师爷停下话头, 看看天禄。 天禄低头皱眉,一句话也说不出了,此刻他心中更被一阵惊痛搅得如同乱麻。 这些日子来一 直解不开的谜,竟得到这样残酷的答案! 虎丘之行最令他糊涂的,就是那位名妓珠娘的莫名其妙的行为,使天禄当众出 彩,尴尬万分 ,事后迷惑,不知所以。杨熙还因此恨他,弄得他猪八戒照镜子 --里外不是人儿。这 么看来,那位船娘正是几年前被师傅卖掉的双生女儿中的 小香,她的正名不是叫珠兰吗?… … 珠娘--珠兰,他怎么就没有联在一起想想?是她脸上脂粉太厚、妆饰太浓,还 是这几年长得变了样?他怎么一点也没有面熟的感觉?……想当初还没有发现小师 弟的秘密,他和天福都对小香暗暗钟情,按师傅的打算,他与小香原是一对儿,不 过小香心高气傲没把他天禄放 在眼里就是了……如今却落到这步田地…… 臧师爷见天禄没有接茬儿的意思,就继续说道:" 我对联璧说,这种无根流言 不必听他,大敌当前,办好正事要紧。不料他还是告到将军那里去了,要求拿你问 罪,无论如何也该把你驱逐出营! 将军问到我,我便说不能无根无据随意罪人,眼 下正值朝廷用人之际,原应不拘 一格才是。将军终究是明白人,不准联璧所告, 还嘱他不得乱传这等流言,事情才算压过去 。你仔细想想,是怎么回事?" 天禄实在想不明白。那日他回到后山泊,联璧已同他募集的八百乡勇整装待发 了。濮贻孙跟脚也赶到,几乎喘气的工夫都没有,便急急忙忙赶路回大营。临行前 天禄曾与前来送别的叶氏沈氏等乡绅话别,当时不在旁边的联璧后来一直借故盘问 叶沈二人都对天禄说了些什么,直问得天禄不耐烦才罢。途中,听联璧对濮贻孙说, 这八百乡勇经将军点检后,若能归他管 带,他一定分出一半给濮贻孙。 天禄不想说联璧恩将仇报之类的过头话,只据实将这些情形说给臧师爷听,末 了还说:" 联 璧老爷人生得漂亮,办事儿麻利,官场上少见的人物儿,但凡跟我 说话也总是未语先笑,我这里受宠若惊还来不及呢,怎么肯跟他结梁子!" 臧师爷皱着眉头想了片刻,疑惑道:" 莫非他这自募乡勇有什么名堂?……也 罢,你且回去 ,多加小心就是,别看他未语先笑,离他远着点没坏处。此去曹娥 江他也随前营办事,还是那句老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 天禄连连点头,心里还想着另一句俗语:人心隔肚皮。 驻扎曹娥江之后,天禄随在前营总理张应云左右,从早忙到晚,忙得晕头转向, 就忙的三件 大事: 继续加紧与陆心兰的连通; 继续大量募集乡勇,分队伏入宁、镇、定三城内外为奇兵; 加快火攻船制作,加快排兵布阵,筹划正面攻城。 张应云每日所办军事,当夜一定要发密函派专人送报将军。几天下来,张应云 精力不济,鸦 片比往常吸得更凶;天禄和其他随同办事的人,也被他支得东跑西 颠,累得筋疲力尽。 这日,天禄随张应云到江边收验各处送到的火攻船,那景象颇为壮观,六百多 艘崭新的木船 ,远远望去像庞大的白色鱼群,挨挨挤挤,遮蔽了半条江,松木的 香味和着淡淡的桐油气息 弥漫一路。 张应云收验完毕,就像刚吸过鸦片一样精神焕发,很兴奋地告诉天禄,这些船, 将每船上置桐油二百斤、硝磺四十斤、草柴三十担,联五船为一排,于退潮时分, 顺流而下,连樯并进,一船火起,五船并发,围烧夷船,使其付之一炬。城内伏兵、 城外正兵均以船上火起为号,到那时奋力开仗,大功必能成就……随即他语气一转, 说现在船已备好,桐油、硝磺和草柴也都装进库房,我拨给你一百名役,五天内 将各船所需用品一一备齐装船,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