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天禄暗自算了算觉得不困难,打了点余量,说:" 给六天吧,一人一天装一条 船也好算账。 硝磺先分好在那里,哪天开兵哪天再上船,免得出危险。" 张应云夸天禄想得周到,定下从第二天开始算起,六天完成。 整个下午,天禄就留在江边仓库,一一查点桐油硝磺等物品,准备大秤和大桶, 安排次日的 差事。 时近黄昏,张应云突然遣人召他回营,一见面没有多话,只说有紧急密函要着 他同另外三人 一同送回绍兴大营,面交将军本人。天禄不好多问,当下赶紧吃了 几口饭,连衣裳也没来得及换就上路了。 同行的一个是常常送密函的,另两个仿佛是大营的人;平日都不熟,一路无话 也就罢了,可天禄觉得自己处处受着他们的监视甚至看守,联想到他的差事突然改 变和张应云派他回大营时极不自然的神情,眼睛都躲闪着不肯看他,心知有异,莫 非一计不成又生二计,暗算他的 人还不肯罢休? 还真被他猜着了。 赶回大营,天已全黑,同行三人把密函和天禄一起交到将军案前,便恭敬退下。 天禄按照常 礼,对将军跪拜之后便要立起,只听一旁的臧师爷厉声说道: " 慢! 将你如何勾通逆夷、泄露军机、甘心从逆做汉奸之事,从实招来!" 天禄大惊,说:" 这是哪里说起! 我去宁波勾连陆心兰,乃是张大人所遣;约 同陆心兰于大 军开兵之日动手,也是张大人精心筹划的,我……" " 谁问你陆心兰的事!"臧师爷一声断喝," 你进宁波城原为联络内应,倒做了 逆夷的内应! 你与逆夷如何相识?谁人牵线?快快招供!" 天禄陡然想起,那日他冲出状元坊,发现亨利一直追在身后,非常引人注目, 他左拐右弯地在窄小的街巷中转圈子,仍不能摆脱,干脆走进了他刚进城时歇脚的 那个荒凉无人的小破庙。如果有人看到他和洋人说话,那就只能是濮贻孙了,因为 只有他可能再到这个小庙里来。但濮贻孙若当时在侧,应该听得出他们的谈话毫不 涉及军事,他为什么要诬告天禄呢? 当时,他们两人都跑得气喘吁吁,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好半天相对无言,后 来才终于开口 说话。如今,天禄在记忆中飞快地搜检着那些话,就像他在听别人 对话一样清清楚楚: " 天禄,你为什么跑?" " 你为什么要追?" " 你不认识我了吗?" " 但愿我从来就不认识你!" " 我不明白,你在生我的气,对吗?" " 对,我生气,你骗了我! 去年你说,你们只是想要平等贸易,派来兵船和军 队是要保护你们在广州受到迫害的商人和侨民,还说只是吓唬吓唬我们的朝廷,只 要朝廷肯签订贸易和约,兵船和军队就会退走……说得多好听! 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你们攻城掠地,杀人放火,跟 强盗还有什么两样?" " 我很抱歉,我也没有想到这种结果! ……战争一旦打起来,后果总是很悲惨, 跟人们最初的愿望就越来越远了……但是,战争是两个国家的事,是两个国家政府 和政治家们的事,又不是我个人能决定的,也不该由我负责! 友情才是永恒的,何 况是我们从小结成的友情! 要知道,我所以愿意跟随军队来到中国,最大的心愿还 是咱们梨园四结义重聚呀!" " 我知道,你跟那些夷鬼不一样,你还有良心!" " 怎么?……" " 洋洋洋大……大大人! 小小小的是……天生生生的……一一一腿长,一… …一腿腿… ………短、短! ……" " 是你?……" " 对,是我。我看到你夺鞭子扔掉,也听到你嘱咐发给我们脚钱……我还看到 你跟另一个夷 鬼兵头争吵,但你没法阻止他带领夷兵追杀逃跑的官兵!" " 你,你都看到了! ……唉,我非常抱歉……" " 那,你肯不肯脱掉你们夷人的红皮,跟我走呢?" " 这不可能!" " 为什么?" " 要是我反过来问你,你肯不肯穿上我们的红军服,跟我走呢?" " 这可不一样! 是你们不对,是你们打到我们家门口来的!" " 是的,我知道。此战残酷、不义,连同我们的鸦片贸易,一样卑鄙。然而它 联系着我们的 国家利益和荣誉,是非和道德就是第二位的了。我是个军人,只能 听从国家的召唤,没有别的选择,你应该理解我,原谅我……" " 我不能。只有绝交! 从此后你我谁也不认识谁! ……我还得告诉你:不必再 找大哥和小四弟 了! 跟你翻脸恨你骂你的那个状元坊的病人,就是天寿! 我可以 断定,他绝不肯再见你!" " 啊?! 是他?……上帝啊! ……" " 他已经走了! 他也跟你绝交了!" 当天禄恶狠狠地说完最后一句话,扭头就走的时候,亨利没有追出来,甚至没 有出一点声响 。他一定是惊呆在那里了。每每想到亨利的情状,天禄在痛快之余 又不免觉得有些不忍心… …但亨利大概想不到,这样一席绝交的谈话,竟坐成了 天禄通敌的罪名。 面对通敌的指控,在臧师爷和将军面前,天禄决定说真话。 " 启禀将军,小的在宁波是曾与一夷人共话。但一来此人乃随队军医,并不知 道军机事务; 二来乃小的幼年所交朋友,这次在宁波是巧遇,并非预谋;三来小 的所讲,句句责以大义, 声色俱厉,以邂逅始,以绝交终,并无私心,更无丝毫 泄露军机甘心从逆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