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将军和臧师爷都很惊异,交换眼色时都掩盖不住他们的好奇,便一路追问下去, 天禄也就毫 无隐瞒地从梨园四结义,说到海上遇抢受伤被救治时的重逢,说到余 姚城北的巧遇和宁波城中两人的绝交。当然他也知道避趋的道理,其中大有关系的 天寿和鲍鹏他都一句没提,于前 者他必须要保护,对后者他是不想招惹麻烦。 将军和臧师爷听罢,互相望着,将信将疑。 臧师爷问道:" 你说这些谁能作证?" 天禄道:" 无人可以作证,只问得过自己的良心。但是说我通敌从逆、泄露军 机又有谁能作 证?除非把亨利找来当面对质,才能弄得清楚!" 将军和臧师爷没有说话,天禄更印证了自己的猜想,濮贻孙只看见他与亨利交 谈并没有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便以通敌嫌疑入告了。不管濮贻孙出于什么目的, 两国交战时候,与敌方人员私下接触,引起怀疑是理所当然的,此时天禄倒不怪濮 贻孙,但是背上这么个嫌疑,照眼下的情形很难洗刷干净,自己决计没有好果子吃 !他心里暗暗叹气,等候将军发落。 " 那么,你是会说夷话的了?" 没想到将军问了这么一句话。 " 回将军,小的不会说夷话,是亨利从小在中国长大,能说官话。" " 如果……" 将军迟疑片刻,又看了看臧师爷,终于往下说道," 如果日后差 你到夷营办事 ,你可敢去?" " 将军差遣,敢不从命! 只是小的已与他绝交,再转去求他心有不甘……" " 如果此役一战而胜,自然用你不着了,万一……" " 将军!"臧师爷站起身,不合常礼地竟截断一军统帅的话,说," 天禄的事既 已问清,就 让他退下吧。" " 也好。" 将军点点头,示意天禄起来,忽然笑了笑,说," 其实那日虎丘之 行,我已认出 你了。柳知秋的徒弟,老太后寿筵上唱的《双下山》,差点儿叫 王爷收进他的王府大班, 对吧! ……" 他挥了挥手,满心惊惧又满心感激的天禄 后退着出了小厅。 原来将军早就发现他是戏子,竟然这样回护他! 除王室贵族对昆曲的痴迷之外, 还要说是将军宅心仁厚的缘故。想想他身为钦差,敕封扬威将军,统帅大军,当是 八面威风;但勤于军务,屏绝馈献,深自检束,自奉俭约,实在是朝廷里官场上少 有的人物,可惜仁慈太过,驭下不严,以致麾下借其名而招摇,干许多坏事,各种 讪谤都落到他的头上,岂不冤枉! …… 天禄一边收拾衣服鞋袜,准备连夜赶回曹 娥江,一边在心里替将军不平,为将军难过。将军 他自己知道不知道呢?…… 臧师爷一脚踏进屋里,劈头就说:" 你讲的我都信,我知道你决不是那等卑劣 小人! 但眼下 有件要事我必须跟你讲明,事关将军一生大节名望,我要你一定要 答应我!"他黑眉皱得很 紧,以至眼睛仿佛陷入眼窝深处,使他平日开朗的宽脸罩 上一片阴郁。 天禄不知何事如此严重,连忙挺身笔直站定,说只要他能办到就一定效劳。 臧师爷想必思虑已久,一旦说开便滔滔不绝:" 朝廷中如将军这样的皇亲贵胄 可谓凤毛麟角,就私交而言,我也不能见他落个身败名裂、远如秦桧近如琦善的下 场! 将军出京时,朝廷原有剿、抚两议,是将军与我等力主剿灭,方有今日之大局。 如今开兵在即,大功将成,将军忽又心存犹疑,对此我极是担心,深恐他一步不慎 铸成大错,留千古之骂名! 若青史定案 以将军为奸臣,我臧纡青枉为将军诤友, 愧对祖宗先人了! ……" " 臧师爷,我不大明白……" " 好吧,我再说得透一些。此役本已胜券在握,将军却在预留败绩后讲抚的后 路! 此心思一 动,只怕万一初战不成功,他便沦入主抚一派,重走琦善割地赔款 的老路,一生清名必将毁于一旦!" " 将军怎么会去讲抚主和! 不会!" " 你就是他预留下的与逆夷讲和的后路! 他若一变而为主和,你就是他的鲍鹏, 你就是他的 张禧【张禧:主抚派两江总督伊里布的仆人,1840年间,曾多次为伊 里布和定海英军 传递信件。张禧也写作张喜,又名张士淳,字小沧。】! 这不是 明摆着的事吗?" 天禄吓了一跳,想想今天将军对自己的问话,又不得不承认臧师爷虑得有理, 便忧心忡忡地 问:" 那我怎么办呢?" 臧师爷面容更加严峻,说:" 此仗若胜,你只管等候嘉奖;此仗若败,我要你 连夜逃离大营 ,于将军,于我臧纡青,于你天禄,都是百无一害的好事!" 天禄连连点头,不仅完全答应,还对臧师爷感激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