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来的正是联璧联芳兄弟,他们却不是如厕,竟在离香炉不过数步的古松下停了 步。联璧举高 了提灯四处照看,联芳说:" 你也太小心了! 臧老头儿和他那两三 个死党都在那边议事,除 了他们,还怕谁知道?" " 哎,隔墙有耳,总不是好事吧!"联璧看看四周并无人影,才放心地说道:" 告诉你,那 注银子已经积到两万有余,放在营中大不方便,我想送到江宁老友处 寄存,已向将军告假,怕将军以军务事繁不准,你帮着说一说。" " 这有何难! 可你怎么回报我呢?" " 自家弟兄,什么话不好说?这注银子分你一成!" " 哈哈! 我可真服了你! 这八百乡勇,那边有当地士绅出钱出粮,这边你又领 着一分军饷口粮 银,还皆是实额,又只随大营不去前线,多留一日就多数百两白 银的进项,好事都叫你占尽 ,你可真肥到家了! ……得说好,日后我还要分一成 !" " 好说好说! ……你也别净在自家人身上刮呀,我告诉你,但凡招募乡勇的, 都落了不少! 张应云招募南勇九千,说是不离乡土,战时听调,既不点验又不训练, 只是造册写名而已,浮报数依我推算至少在一半以上! 乡勇日给口粮银二钱,还有 赏钱,只这一项他少说也得日进 七八百! 这都多少日子啦?你算算他张应云落了 多少?! ……" " 没错儿! 还有阿彦达,也不傻。当初领了五万两去山东招募北勇,北勇的安 家费和口粮银都在其中。到了山东,安家费都叫地方官垫付,他回来却报将军说已 照定例每人发给二十两安家费。前几天山东各州县纷纷来函催要借垫之款,他倒跳 脚发怒大叫,说是彼此发重了! 大营里谁能作证?他招募的北勇在宁波溃退中逃散 一空,哪里去质询?……" " 怪不得! 我说怎么宁波大败消息传到,他竟面有喜色呢! ……所以呀,你只 管找这些招募乡 勇的人,轻轻点他一句,保准立马乖乖地给你掏银子! 不过你也 别要得太狠,翻了脸倒弄巧 成拙了!" " 放心! 我连这都不懂还成?倒是你,那濮贻孙不是知道内情吗?……" " 没事儿! 我已答应给他分成,他对我忠心着呢! 告天禄通敌是我的主意,他 倒抢着出首! 这 次我告假去江宁,这八百乡勇就托他管带,他能不感激嘛!" " 这我就不明白了,对那个天禄,你干吗要费这些手脚呢?两回都没得手,小 心打不着狐狸 落身臊! 还不如照濮贻孙的样儿,给他点儿甜头,他出身微贱,胃 口不会太大,还怕他不肯给你兜着?" " 这个险我可不能冒。别瞧他整天笑模笑样儿的,我可看得透彻,那是个软硬 不吃的贱坯,砸在他身上犯不着! 再说,小杨侯一直恨他恨得牙痒痒,我要是善待 了他得罪小杨侯也不合算。最麻烦的,那臧老头儿从根儿起就跟他不错,我才不去 捅那马蜂窝呢! 既然拉不过来就 得推出去! ……" " 可听说,将军也怪赏识他的。" " 赏识他是个好丑角儿! ……今儿可逮着好机会了! 两回没得手,算我倒霉; 这第三回,我看 他往哪儿跑!" " 什么好机会?" " 陆心兰的事呀! 陆心兰诳骗一案,跑不了张应云,也跑不了他! 他要是跟陆 心兰私相结纳, 沆瀣一气,其罪如何?只等张应云回来,就好下手了!" " 这回只怕是十拿九稳了! ……唉,他不过是个小小戏子,来大营混口饭吃, 这么处心积虑 地除掉他,不也太过分吗?" " 嘻,我不过想赶走他罢了,又不想要他的命,你倒舍不得了!" " 他又不是我的幸童外宠,什么舍得舍不得的! 我是怕伤阴骘遭报应……" " 唉! ……瞧你说的! ……还记不记得当初我发誓那回事?" " 什么? ……" " 我给革了额驸名号、赶出郡主府的时候,那些人就不怕伤阴骘遭报应?那会 子我指天赌咒,不夺回荣华富贵,誓不为人! ……" 联璧沉默片刻,再说下去,声 调就带着几许伤感了, "咱们这些人,家非望族也非贵胄,日后不是休致【休致: 指官员因年老或有病免职,但仍保留官衔。】就是废员,再不就是多年候补毫无消 息,仕途已然无望,经商既无本钱又无本事,还吃不得那份辛苦,天赐良机能够投 效大营,不趁势多弄几个银子,难道 清苦穷困一辈子不成?……" 他们的交谈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远,终于消失在暗夜中。 天禄从香炉里跳出来,浑身发颤,江南初春的夜固然寒冷,但他心里更是冷得 如雪如冰! 他在台上演过多少贪官污吏,演过多少见利忘义的龌龊小人、无耻之辈,亲历 身受,也知道 官场之暗无天日之卑鄙之腐败,可是大敌当前之时、生死存亡之际, 军营中总该有一块净土 吧?此刻,他是完完全全地绝望了! 其实,联璧两头行骗的勾当他一点儿不知道。了解底细的濮贻孙不但不告诉他 真情,反而因 得了联璧的好处与之联手来陷害他! 余姚之行、柴房之夜,他曾那 样真心地同情和帮助他们 ,甚至以为自己能够理解他们的苦衷呢,太可笑了! …… 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这些人都是好手,连他所敬慕的张应云也不出此例! 他 们都是高官,上阵杀敌、流血拼命再轮不到他们头上,反是忠勇无比的朱贵父子、 固原兵、金川藏兵们在那里冒着英夷的大炮火箭拼死冲杀,直至为国壮烈捐躯! 想 到他亲手送来的黄金珠玉的肮脏 来路,天禄感到激愤,感到羞愧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