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他幻想得到的前程终于彻底破灭。他不愿也不能再在这种地方混下去了。他宁 肯当一辈子被 人耻笑的戏子,宁肯一辈子贫穷困苦,也绝不与联璧张应云小钦差 之流为伍! 真后悔在这里 耽搁了这么久,把他最重要的事情都耽误了。 陆心兰事件的阴影正笼罩在他头上,他必须尽快逃走;他也答应过臧师爷,一 旦战败即离大 营。但他就这么一走了之?就这么轻易地让联璧之流的蛀虫大发其 财?他们有所忌惮的是臧师爷,天禄最敬重的、处处保护他的也是臧师爷。他不能 不辞而别,更不能不告而别。 循着一阵又一阵的争议之声,天禄来到了将军的议事大堂。他说有事要寻臧师 爷,卫兵验了 腰牌,放他进门。臧师爷正在与阿彦达争论,天禄只好在门边寻了 个无人注意的角落蹲下。 大堂里尽管又是熏炉又是十数盏明灯照得亮煌煌一片, 所有角落总还是漆黑的。 只听阿彦达理直气壮地说道:" 连战皆北,军心已乱,再战何益?不如全师而 退,少受损伤 ,待机再发也就是了!" 臧纡青连说不可:" 轻易言退,何怯懦耶! 况且前营张应云部、长溪岭文参赞 部尚无消息, 大营先退,岂不令他们进退失据吗?" 杨熙恨恨地说:" 张应云退得还不够吗?若不是他受陆心兰诳骗,军心何至于 如此动摇! 前 营溃败,张应云罪不可绾!" 阿彦达连忙将话题拉回来:" 武官不宜言走,我辈俱是文官,即使退逃,也算 不得怯懦!" 臧纡青强压愤慨,极力冷静地说:" 为今之计,宜进不宜退! 一退则众心瓦解 矣! 若说新挫之 后不利速战,则上虞一县,僻在山谷,进屯其地,亦可徐图再举。 否则退逃二字,无论武官文官,均是难以洗刷之耻!" 阿彦达怒道:" 这是什么话! 如今明摆着,逆夷船坚炮利,炮火凶猛有如妖术, 攻宁波两路 六队三千六百人马,竟被不足三百逆夷打得大败而归……" 臧纡青也提高了声调:" 这三千六百兵马有多少精兵劲卒?顶多千数而已! 各 省调来的精锐 之师,都做了护卫! 倒用乡勇上阵充数,那些乡勇既无训练又无编 队,难道不是去送死?碰上逆夷炮火,又如何不败不逃?"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静下来,它说着了一处要害:各省征调来的精兵劲卒,上 阵的不过三成 ,其余都做了在座的将军、参赞大臣、各小钦差及文武官员的护卫。 臧纡青想必意识到自己一时激愤出语伤众,又放缓了语气,说道: " 将军,诸位大人,我意如旧,进屯上虞以后,仍须用伏勇散战之法,方能应 付逆夷之船坚炮利:不合大队,惟用散攻;陆路伺敌出入,水路各乘风潮,见夷即 杀,遇船即烧,重悬赏格,不限日期,随报随给,人自为战,战不择地,使夷出没 难防,步步疑忌惊惶,然后以大军进击,内应配合,内外交通而尽歼之! 非如此不 能避开逆夷所长,非如此不能成功!" " 你又来了!"阿彦达讥诮地说," 只你这不限日期一条就行不通! 朝廷催要胜 绩,岂容数万 大军旷日持久劳师糜饷?" " 重悬赏格随报随给,还怕谎报战功的故事不够多吗?" 立刻有人跟着说。 杨熙更是口出大言:" 最荒谬不过,就是你那招募沿海土匪盐枭渔蛋为南勇一 条! 尽皆无法 无天之徒,岂肯为我所用?便一时招安又谁能保他日后不生异心? 一旦反戈击我,后悔何及 ?" 他竟然用这种口气指责将军的故友、幕府最重要的 幕僚,令天禄很替臧师爷担心。 " 北勇也罢南勇也罢,无非为几个定钱口粮钱而来,多是见利忘义之辈,若贪 图赏银丰厚如 陆心兰红毛乡勇一般做了汉奸,岂不成心腹大患?……" 天禄怎么 也想不到,说出这话的竟 是联璧。他贪污的不正是乡勇的定钱口粮钱?他不正是 真正的见利忘义之辈?…… 纷争许久,终无定议,天禄从暗处看到端坐正中的将军已露出不耐烦,心中更 为臧师爷捏了 把汗。后来将军说,今日且议到这里,诸位不可心存芥蒂,姑俟明 日再议。 众人纷纷散出时,天禄悄悄跟在臧师爷身后,出了寺门,直到他离天花寺不远 的住处。 臧师爷看到天禄吓了一跳。天禄顾不得礼节,也来不及问候,张口就要说联璧、 张应云、阿彦达之流的丑行。但臧师爷比他更急,逐一问起宁镇定三城和慈溪之战 的详情,天禄只得一一回答,只是在臧师爷问起他为何独自回大营时,天禄才如愿 以偿地把积在心中的愤懑之气 痛快淋漓地往外倒。臧师爷听着,面色越来越严峻, 越来越阴沉。 外间的阵阵喧哗汹涌如潮,打断了天禄的慷慨陈词,臧师爷皱了眉头说:" 不 要去管它! 那 是新近雇来的四千役,因上官弹压过严,不时有小股人众哄散; 阿彦达就谎称这哄闹声出 自兵勇,以军心已乱为名劝将军退兵! 你只管往下说。" 天禄终于把心里的话掏了个干净,嘱咐臧师爷提防小人,善自珍重,随后就要 告辞。臧师爷 却叫他别走,说道: " 大营中蛀虫何止联璧张应云?大大小小无处不有,最甚莫过于阿彦达这帮小 钦差! 如今老 夫就豁出去了! 明日再行议事,来它个敲山震虎,逼迫他们就范, 决不能退逃! 一退逃立即土崩瓦解,再也无法收拾! 将军一生功业名望必将毁于一 旦,逆夷凶焰将无可遏止,则国家危 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