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有鉴于此,太夫人当机立断,保住人最要紧! 于是只带随身物品和少量金银细 软,所有大件 箱笼,都留在镇江住处,由英兰姐弟率领老仆葛成、小厮青儿和五 名婢女仆妇、十名家丁看 守,等逆夷退走或是道路宁靖之后,再运送回山阴。 英兰于是又忙着重新收拾打点,将大件箱笼一一清点锁进空屋,为避人耳目, 退掉了合乎命 妇身份的大官船,而改租不起眼的四舱民船。昨夜英兰一夜没有合 眼,为太夫人和夫人准备 途中饮食和常用物品,天亮之后又忙着准备车轿,伺候 她们用过早点之后,毕恭毕敬地请她们上路,一直送她们到了西门桥码头,送她们 上了船。即将开船之时,突有官府的巡役上来盘查阻拦,说是上官有命,凡举家迁 移者,一概以摇动人心论处! 这些人提刀拿枪,一个个虎吼狼嚎,恶声恶气,要没 收船只拘拿惑众之徒,说着就冲上船来收缆抢舵,不准起锚。因为乘坐的是民船, 为了安全也不能透露命妇身份,太夫人和夫人受到了命妇从未受到的惊吓。又是英 兰上去打交道,以婆婆年迈、姐姐病重再三求告,奉送了二千钱才算放行。 这就怪不得太夫人和夫人的船终于开走后,身心交瘁的英兰倒地不起了。 姐弟俩终于站起身的时候,天寿笑道:" 她们一走,姐就能当一回真正的家主 婆了!"英兰虽然劳累疲惫不堪,脸上一直还保持着跟她身份相称的微笑,听得这么 一句话,竟眼圈儿一红,差点儿落下泪来。天寿慌忙问是怎么了,英兰拭着泪,强 笑着说没事儿,灰迷了眼睛… …老太太和太太在头上发号施令,少不了出难题使 绊子,这么大一家子事全压在她一人身上,都赞她英兰贤惠能干,少有的当家姨奶 奶,可多少难处多少委屈跟谁说去?…… 徐缓而清越的钟声从城内传来,在耳边轻轻震荡,抚慰着他们忧郁苦痛的心。 英兰抬头望望 ,说:" 兴善庵在敲晨钟了。我们去烧炷香,保佑老太太和太太一 路平安。" 兴善庵离他们的住处不远,英兰与庵主老尼悟性有过几次交往,所以她烧罢香 被让进客堂侍 茶,悟性陪着说话。 得知英兰姐弟刚从码头送罢太夫人和夫人,悟性连忙笑道:" 求奶奶开恩,告 诉我个实信儿 。连奶奶这般凡事有成算的女中豪杰都赶着把老夫人送出城,莫非 那逆夷真的要打进来不成 ?" 英兰连忙摇手:" 不相干不相干。我们家老太太和太太离家久了,放心不下, 家里着人送了 信来,说宁波逆夷已经绝迹,要不是太太身子不好,早就动身了 ……总督大人和海都统 不是都出了安民告示吗?我看你庵外影壁上就贴的有嘛 !" 刚才进庵前,英兰姐弟还看了一会儿那位驻守本地的京口副都统【副都统:清 代军制,全国官兵,有八旗兵和绿营兵( 汉兵) 。统领八旗兵的,有将军、都统、 副都统、参领、副参领、佐领、骁骑校等武职官员。副都统为正二品。】海龄的告 示,告示上说:夷船远在上海,并无入江之信,而崇明、福山、鹅鼻嘴、山关一 路天险,夷船必不能驶入;即便驶入,本副都统立即提兵出击,已有制胜奇策,尔 民不得谣惑迁移云云。上官如此,也就 难怪巡役们对避难出城的居民百般刁难了。 悟性道:" 告示作不得数的。奶奶耳目比小尼灵便得多,总有确信儿的。" 英兰无可奈何地笑道:" 我知道的也就是如此。前日还听提督府的奶奶说,朝 廷因夷船将北 上山东再攻天津,她们一家要跟随老爷移防登州呢!" " 哦,哦," 悟性显然放心了许多,复又疑惑道," 既是如此,为何所有城门 天大亮还不肯开、天不黑就关,又把东门用砖泥封死,不是怕夷人打得来又为的什 么?最不可解是满城捉汉奸,前些日子捉了汉奸还送进衙门监禁拷问,这几日连问 都不问,捉了就杀头! 昨日还在前面一条街上杀了三个哩,也不知道汉奸是个什么 样子,我看那一个个倒都像是乞丐……" " 汉奸化装成乞丐来打探军情也说不定。" 英兰解释着说。 " 若是逆夷不来镇江,又何须捉什么汉奸杀什么人呢?" 悟性一脸不忍之色, 说得英兰也只得摇头连说我也摸不着头脑,又劝悟性,为防万一不如及早离开,不 管逆夷来是不来,躲一躲总没坏处。悟性一向清淡清瘦的出家人面容竟也泛上愁苦, 蹙眉叹息,说,云游半生,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处称心如意的落脚处,打算埋骨此 庵的,怎么能走呢?……两人说着,茶 水已喝得没有了茶味,英兰才想起烧香以 后,天寿就没有离开神堂。 天寿一直跪在观音大士的神像前。 他双手捧着燃着的线香,一拜再拜,虔心祝告,求大士指点,然后拿起神像前 那对悟性从南边带来的檀木卜占板,轻轻朝地下一摔,两块占板跳了跳,呈现出一 阴一阳的吉相。天寿绝不相信,又摔,不料还是一阴一阳! 天寿急了,拿起占板狠 命一摔,占板蹦起来老高,其中一块在地上滴溜溜地转,天寿眼睛盯着它,心怦怦 直跳。是吉相他不相信,嘴里又在不住地念叨着:千万可别出来个凶相,就是出来 个平平相也不好啊! ……他心慌气喘,连自己也弄不清楚到底要的是什么……占板 终于扑嗒一声停下来,两个占板又是一阴一阳! 天寿愣了片 刻,又扑通跪倒在蒲 团上,双手蒙脸,一动不动,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