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 留着胡须,生得也黑?" " 是。天寿告诉你的?" 天禄不回答英兰的问题,呆了半晌,然后像是牙疼,很费力地一个字一个字朝 外挤着说:" 我明白了,她心里有别人……" " 你又瞎说了吧?怎么会呢?" 天禄说得更费劲了,但还是说下去:" 她心里的人,是,是葛姐夫! ……" 英兰微微怔了怔,倒笑了,笑得很伤感,因为这一瞬间她忽然想起一件往事: 在定海,为男女之间究竟有没有真情爱的争论中,天寿突然笑嘻嘻地说:" 要是我 也是个女人,要是我也想嫁给姐夫,你愿意吗?你吃不吃醋?……" 当时她是怎么 回答的?她也是笑着说的:" 可惜你不是呀,不然,倒真想我们姐妹做一对娥皇女 英,共同辅佐大舜呢!"……那时候,自己怎么就一点儿也没朝这上面多想想呢?纵 然她是个石女,以葛云飞的为人和他们俩那么投缘而言,也许真的能收留天寿在身 边,无论如何,天寿总能有口安稳饭吃,这辈子也就有了 着落了……谁知老天爷 偏不肯保佑! 英兰叹息着说道: " 就算你说的不错,还有什么用?她姐夫战死已经快一年了! ……她总不能为 了守一个离世 而去的人,放着你这样的真情实意不动心吧?" " 那么……" 天禄狠狠捏着自己的手指吧吧直响,阻碍在什么地方呢?委屈、 羞辱、爱和恨 一时间缠绕心头,弄得他苦不堪言。 英兰想了想,说:" 那她的终身大事,爹走的时候,就没给你们两个师兄嘱托 嘱托?" 师傅临终之时?…… 当时他和天福在院子里,突然听得屋里久病不起气息衰弱的师傅硬挣出一声, 说:" 你得给我起誓!"果然,小师弟就扑通跪地,撕裂着嗓子尖声喊叫:" 我若违 了爹的嘱咐,天打五雷轰!"跟着痛哭出声,呜呜咽咽地怎么也止不住,直到师兄们 都进了屋,那小脸还惨白如雪,就像刚受了惊吓的小兔子那样不住地颤抖,头都不 敢抬……莫非起这毒誓,正与天寿的 终身大事有关?…… 天禄说出自己的疑惑。 英兰寻思片刻,说:" 这事,除了天寿自己,谁也说不清道不明。不过,你们 两个从小就要好,正像戏文上说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天寿若不是有爹的嘱咐 不敢应允,就是怕害你一辈子无后,难以为人……你既这么真心,实在是世间难得, 也真是她的福分! 你不知道, 她对我说过多少次要出家做和尚的话,我都没当回 事儿! 唉,我也真是粗心! ……" 她又感慨 ,又感动,又兴奋,一拍桌子站起来 : " 不管怎么说,你们俩的亲事,我这做长姐的做主了!" 天禄大喜过望,一下子竟呆住了,傻瓜一样张着嘴,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后 来才记起应该 致谢,连忙端正衣服,请英兰正坐,自己一揖到地,跟着就要跪下 去。英兰一把拦住,笑道 : " 莫急嘛,话还没有说完哩! ……只要她当日对爹起誓不碍你们的亲事,剩下 的一件就是她 怕对不起你。倒有个好办法,一举两得。" " 真的?什么好办法?" " 买两个姨娘作陪嫁,天寿做你的正头妻室,房中那些事,还有生儿育女什么 的就由姨娘承 当……" " 不不不不! 不用!"天禄急得口吃了起来,这对练了多年绕口令的伶牙俐齿的 一位名昆丑来 说,实在少有," 我不是为了这个! ……" "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何用讳言呢?娇妻美妾也是男人修身齐家的成就嘛,不 如此,只怕天 寿心里不过意,不肯答应,不就更难办了吗?" " 不,决不能这样办!"天禄正色到几乎严厉了," 我天禄不想跟大人君子同列, 讲不来什 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就是我,天禄就是天禄,就是一个平平常常 的昆丑,做艺人罢了 。英兰姐,你得明白我的心呀! ……" 英兰感到意外,也更加感动,笑道:" 难得你唱了十多年的戏,还有这么一种 人品! ……我 只怕天寿她……" 一个仆妇急急忙忙来禀告,说小爷醉得厉害,回屋后吐得一塌糊涂,又是哭又 是笑,又是大 声地乱喊乱唱,把服侍的青儿吓坏了,请奶奶快去看看。 英兰顾不上再与天禄多说,连忙赶到天寿房中。天寿已经在一阵狂躁之后昏昏 睡倒,满脸红晕已经退去,面色渐渐变得发青了。英兰心里着急,想到天寿的可怜 可怕又可悲可惨的身世,眼泪就不住地往下滴答。她一面抹泪一面亲自给天寿冷敷、 打扇,一步也不离开,坐在床边,凝视着那俊美的、历尽苦难的面庞,心里酸甜苦 辣,倒海翻江。她要一直坐在这里,等 待她的小妹妹清醒过来。 姚忠安派来的家丁天黑时分到了,所有挖窖、藏箱笼、掩埋等一应事务,英兰 都交给天禄和 老葛成,似乎那些现在都不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