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夜喧嚣,一夜惊慌。 天禄天寿和葛成天不亮就出来探听消息。 怎么也想不到一夜之间街市上竟涌出这么多的人,人山人海! 人山人海! 有背着大小包袱急急而奔的本地居民,有担筐背篓携儿带女四处乱走的城外难 民,公差高声吆喝着打马在人群中飞奔,一队队兵勇扛着火枪沉着脸大步跑过,吓 得人们忙不迭地让路。最触目的是那些脸色灰败、丧魂失魄的乡勇败兵,遭到路人 的白眼和议论,昨晚就是他们从 山大营逃回,引起了城内的一场大乱。 山营离京口六十里,一年以来一再以逆夷来攻告急,每每彻夜点兵,闹得合 城震悚;每回 报捷,俘获的尽皆民船客舟;这回逆夷真的来了,听说夷船只不过 放了几炮,就把山营炮台击垮,营兵们便轰然而散溃入城中,山营不设防了, 夷船还不长驱直入? 天禄他们在拥挤的人群中左冲右突,汗流浃背,总算赶到了最近的告示栏。那 里围着许多人 ,一人高声在读: 〖GK2!〗〖HT5F〗两江总督示:夷船泊江阴岸,一民不扰,且嘱其避枪炮,吾 民当安居,勿自误……〖 HT 〗 立刻有人叫道:" 这是初三出的安民告示,早听说过了,念今天的!" 两江总督示:昨杨舍大营都司叶某,报鹅鼻嘴聚夷船若干只,遣弁往视,毫无 影响。故将叶某交臬司【臬司:清代官制,一省大员,巡抚以下设承宣布政使司布 政使和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俗称两司。市政使主管一省的民财两政,通称藩台, 从二品;按察使主管一省的刑名案件,通称臬台,正三品。】严参治罪。所聚实商 船也。且料其夷人断不敢深 入,尔民可以高枕…… " 放他娘的狗屁!"有人骂出声," 夷船都过山了,还说什么不敢深入,不敢 深入! 高枕着 ,等夷人来取头不成!" 有人骂开了头,跟着就是群情激愤: " 这制府【制府:为总督的另一尊称。】大人是受了夷匪贿金,导引夷船入江 的 !要不然他怎么下令夷船入江所经各州县,都不许开炮,要送鸡鸭牛羊上夷船?" " 没错没错! 听说他前日退来我城中,即命道台和府尊召请镇江富户,要劝捐 十二万两银子 去犒赏夷师。那扬州已经献三十五万,买得逆夷不攻城,仪征也献 金获免,必定都是制府的意思,莫非要我们镇江也循扬州的例子?" " 好嘛! 扬州仪征献金,镇江也献金,夷船攻到江宁是不是也如此呢?这竟是 导引逆夷攻打 我苏省了嘛!" " 谁说不是呀! 夷船不攻打苏省,就不能要挟朝廷早定和议,这才是这帮大吏 的用心呢!" " 此乃误国之道!"一名老儒生振臂叫起来,非常愤恨," 当往制府台前请愿, 要讨他一个 说法!" 此言一出,方才还闹闹嚷嚷、骂骂咧咧的人群忽地一静,竟无人做声。老儒生 四顾不见响应 ,又问了一句:" 有谁跟我同去?" 没人回答,只有一两声轻笑。 天禄忍不住叹了口气,说:" 老先生,制府大人前日午后便已经鼓乐升炮,返 回江宁了,献 银之策也因富户早已逃净,无金可输作罢了!" 闻听此言,人们说的说骂的骂,也有笑的也有恼的。正乱着,忽见几名京口驻 防旗丁拿着新 告示来贴,众人赶紧围了过去。不等旗丁贴好,那位爱读告示的已 经俯过身子边看边读了: 〖GK2!〗〖HT5F〗都统海示:夷闯入江,虽开炮击退,尚游弋北岸。彼长在水 战,我兵不出,待夷登岸也,登 岸则舍彼之长,就我之长,城外参赞、提督合兵 联击,本都统出城夹攻,必大胜,万无一失 。 人们议论纷纷,不得要领。 天寿问天禄:" 这时候出这么个告示,你看他是什么意思?" 天禄疑惑地说:" 他将城外兵马全调进城固守,是不是怕居民恐慌,特地解说 以安民心?" 老葛成点点头,说:" 若真肯用心守城,也是个好样儿的,比浙江那些闻风丧 胆、没见面儿 就溃逃的强多着呢! ……" 忽然,就像平地刮起一阵强风,汹涌的人群像八月十五的大潮一样扑了过来, 把这些看告示的人冲得七零八落,人群中传出刺耳的尖叫:" 快去南门! 去南门! 快跑哇! ……" 都像是疯了,瞪着血红的眼睛,背着包袱、抱着小的拽着老的,拼 命向南门方向急奔。天禄天寿和葛成身不由己,被强大的人流裹着卷着,只能顺随 着大潮朝前涌。像在湍急的大河中那样,人们不时被冲散,互相大声叫喊招呼,过 一阵子不知怎么又汇合一处,只有天禄一直紧紧挽住 天寿的胳膊,始终没有分开。 人流中,天禄天寿弄明白了,这都是要想逃出城去的居民,还有城外的百姓要 回乡下,不料昨晚山大营败兵溃回之后,各个城门便关闭了,不许出入。人们在 东、北、西各门碰了钉子,愁苦无措,忽听说南门开了,便都没命地赶往南门。于 是天禄对天寿说,看这样子,海 都统的告示,其实就是告示百姓他要闭城了。 南门果然开着,但开得很可怕,汹涌而来的百姓们,登时吓住了。 只开了半扇门,左右站满了全身甲胄、持刀举枪的旗兵。半扇门前,更有两排 兵勇,手举寒 光闪闪的大刀,架成刀门,凡出城者,得从这刀门的利刃下通过, 衣物首饰一概不许携带, 全都得留在城门边! 那里的大小包袱、皮箧、首饰箱等 物已堆成了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