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大香拿这同胞亲妹妹一点办法没有,骂她她不理睬,劝她她不听,说多了她还 嫌烦还翻脸。 但她一门心思要成名妓,成天高高兴兴、喜眉笑脸的样子,倒帮了 大香的忙。人贩子哪里分得清她俩,只当这对姐妹花都心甘情愿地盼着过好日子, 棒打也不走呢,对她们也就越来越 不提防。 大香早就拿定主意,宁死也不入娼门! 便趁着人贩子一时高兴带她们上岸的机 会逃跑了。 跑 到江边一问,离扬州不过百里水程,还有被抓回去的危险,当时就上了一 条过江的小船,心 想隔着大江就再也找不着她了。 不想那日风浪太大,船行江心,把不住舵,一下子就翻了,大香会一点水,但 大江滔滔,风 急浪高,她那点水性哪里够用,喝了不知多少口水,到再没力气挣 扎的时候,也就不想再挣 扎着活下去了,倒觉得死了更痛快。 她被救上船的时候,已经不省人事,终究年轻气盛,她还是活了过来。一睁眼 发现周围雕梁 画栋、绣帷低垂,只当是被杏春院抓回来了,吓得直哆嗦。后来一 位面目慈祥、身着官衣的 中年妇人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这是一艘官船的时候, 她才松了口气,放声大哭。 这是海都统初上任所的官船,这位中年妇人便是海都统的夫人。 海夫人信佛,不只烧香拜佛、吃斋念佛,一生都讲行善。海夫人虽有两个儿子 和四个孙子, 却一辈子没养过女儿,所以听了大香的哭诉,便自作主张,收留她 在身边做了贴身侍女。 海夫人十分喜爱大香,本想收养她做义女,但遭到海都统的反对,因为大香是 不折不扣的汉 人,而海都统一家是世世代代血统纯粹的满洲旗人…… 听大香说了一遍,大家都悲喜交加,一会儿落泪一会儿笑。 天禄不由得黯然神伤,叹道:" 这样看起来,我在苏州遇到的那位珠娘,笃定 就是小香了! ……可惜当时没有多问,若说破认实了,还能设法救她……" 英兰苦笑道:" 只怕救她不得,她自家情愿,便天王老子也无法可想呀!" 天禄说:" 我看她那境遇……也是怪可怜的。" 大香问清缘由,也摇头说:" 虽然一时可怜,若是从良出来,哪里有朝朝寒食、 夜夜元宵的 日子好过?不能出人头地,她决不肯的呀! ……只能随她去了。" 想到大姐姐、四姐姐都为了出人头地走到卖笑为娼的路上,天寿心里又是一阵 酸痛,痛定之 后,那做男人的决心又坚硬了许多。 英兰叹道:" 咱们一家四分五裂,我心里哪天不记挂! 只是方才见到你,还有 上回在海都统 府中见到你,实在太不像了,哪里敢认呢?" 天寿凄然一笑:" 我还记得,早年从京里往广州的船上,你和小香还为裹脚布 吵闹哩,乍一 见你一双大脚,又这么富富态态的,整个儿一个旗下大姑娘,又是 海夫人的贴身大丫头,想也不敢想呀!" 天禄也嘻嘻笑着说:" 把你从前那么多年说的话加一块儿,也没今儿听你说的 多! 原来你就 像个没嘴儿葫芦,成天不出一声儿,眼下呢,跟个喜鹊子一样,喳 喳喳,喳喳喳,又清脆又畅快,也不在小香以下啦!" 大家都笑了。 大香于是笑着说道,海大人府里规矩大,无论奴婢仆役,都照旗下规矩管着, 海夫人虽宠着 她,也不敢逆了海大人,所以她一进府头一件事就是放脚。开始她 还偷偷地哭了好几回,后来习惯了,倒觉着又轻松又自在,走路快了干事利落了, 要是再叫缠脚,她还真不愿意了呢 。 第二件事就是练说话,海夫人身边大事小事她都得伺候着,出门去要交代,进 门来要回话, 都得清楚明白,不开口也得开口,日子久了,也就会说话了。 海大人一家是满洲人的脾性儿,天天吃肉喝奶;身为夫人贴身丫头,她也只得 肉奶不离口。她从小跟着爹妈,讲究喝绿茶吃清淡,骤然这么油腻肥鲜,不到半年 就跟吹气儿似的胖起来,胖得自己都快认不得自己了。她为这个也暗暗掉过泪,可 夫人说,长得胖才富态,富态才兴家。她想想也对,便也心安理得,肥油肥肉都不 忌口,时间长了,倒觉着肉比菜好吃,肥肉比瘦肉更香。 听她这么说着,纵然城内的危急情势压在头顶,大家又忍不住地笑叹一番,好 些日子没这么 开怀说笑了。大香还补充说:" 见我这么快就长成个胖丫头,连从 来不见笑脸的海大人都瞧 着我笑了呢!" 天禄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 海大人还会笑吗?不要吓死人!" 大香没有听出天禄的话外音,认真地说:" 海大人笑起来是挺不好看的,可他 倒真是个大忠 臣!" 天禄扭头不顾,天寿惊讶地望着她,只有英兰微微点头。 三人的不同表情使大香迫不及待地继续说下去: " 真的,他真是个大忠臣。不过性子急、脾气暴,可为武将的旗人,谁不这样? 一听说夷兵犯境,他就恨不得立刻亲赴战场杀敌保国,还上奏本请皇上调他到广东 效命呢! 每回传来官兵败退、弃地不守的消息,他都在家里跺脚大骂半天,气得不 吃饭不睡觉,人整个儿瘦下去一圈儿! 这回朝廷命他守京口,我亲耳听他好多次对 夫人说,定要与京口共存亡,决不后退 一步! 让那些临阵脱逃的孬种看看,羞死 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