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忽听大门上传来一阵大刀乱砍的声音,众人一惊,顿时紧张慌乱。天禄如一家 之长,立刻指挥着众人:女眷们退回到后楼楼顶承尘之上躲避,男仆随老葛成在过 厅、中堂、后堂守候,他领着青儿和两名男仆到前院应付。只有天寿不肯听他调度, 不愿随英兰到后楼,而要跟他 一同往前院,天禄只得依从了。 这处房屋内里宽敞华丽,但是门脸小、门板厚,院墙高近两丈,外观朴素甚至 有些破旧,很 能表现商人不显富、防偷盗、怕人窥探的心理。葛夫人的妹夫是徽 州富商之后,作为居停主人,处处可见其用心良苦。此时还真显出了它的长处:厚 厚的门,被大刀砍了一会儿并无破损,小小的门脸儿也让持刀者觉得油水不大,砍 门声停了。门外传来的是一片夷鬼夷语啁啾 ,夹杂着马嘶鸣、马蹄响,还有一阵 又一阵的狂笑,声音渐渐远去。 天禄天寿他们提着的心刚刚放下,又听得远处群喊救命、妇女尖声哭叫、夷鬼 呵斥吼骂和大 笑,此起彼伏,所有这些声音会合一起,在夜空中震荡,沉重地撞 击着人们的心。 天寿突然愤怒地挺身而起,捏着小小的双拳,纤细的黑眉高高扬起。天禄轻声 地叫了一声师 弟,望住她,目光凝重地摇摇头。天寿咬得牙咯咯响,终于唉了一 声,重新坐在前院的台阶 上,低下头沉默了。 守在前院的几个人,眼睛都紧紧盯着大门,想着一旦夷鬼破门而入时自己如何 对付,手中的棍棒和长刀短剑能招架夷鬼可怕的来复枪吗?紧张的沉默,恐怖的等 待,每个人体内都似有一根绷得很紧很紧的弦,外面的声声惨叫,使得这根弦几乎 要绷断了。天禄看看众人,平缓 地说道: " 这必是夷鬼在戕害良民,奸淫妇女。非节制之师,暴戾可知! ……" 有人出声说话,神态又很稳定,前院的紧张空气略有缓和。 夜久,外面渐渐沉寂,十四的月亮又大又圆,越过高墙照进宅院。 这天晚上的月色令人惊异地格外皎洁,照地面如烂银,照房宇如琼宫,四周亮 如白昼,又比白昼清朗柔美宁谧。城上夷兵的军乐大作,在遭受切肤之痛的中国平 民听来,是那样的哀怨繁促,令人备感凄凉。好好的镇江繁富之地,堂堂天朝的京 口要塞,无数百姓先世坟墓所在的桑梓故土,一旦沦于夷人之手,难道从此就要成 为夷下之民、夷下之奴了吗? 天寿望着月亮,喑哑的声音中满是凄恻悲凉,道:"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夷 鬼也罢,朝廷 官兵也罢,谁拿平民百姓当人?如蜉蝣,如草芥! 人命危浅,生不 如死,又何必活?……" " 别这么想!"天禄安慰说," 天覆地载,父生母养,师傅教诲,朋友护佑,哪 一个不巴望你成人长大,平安和美过一生?若说受夷鬼戕害奴役便痛不欲生,那自 二百年前山海关门大开以来,汉人早就该死绝了! ……天下之大,人命至重,便是 蜉蝣、草芥,不也要活得灵灵 动动、郁郁葱葱吗?……" 月光下纤毫毕现,天寿愤懑悲戚的面容变得柔和了,天禄呆呆地望着那双反射 着月光一片明亮的眼睛,好半天咬紧牙关不做声。天寿看着天禄背光的面庞,觉得 出他眉际的耸动和太阳穴的跳荡,从他的眸子里,能看到自己浴满清辉的脸〖CM(35 〗和亮晶晶的目光。她说〖BF 〗:" 师兄,但愿我能有你这样阔大的胸怀。我向 来软〖BFQ 〗〖CM) 〗弱……" 天禄脸上掠过强烈的表情,一下子握住了天寿的一双小手,低声说:" 不,你 一点儿也不软 弱! ……刚才你对英兰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愿同生死,誓同生死 ……叫我怎么谢你! ……" 天禄的手捏得很紧很紧,天寿感到疼痛,同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既甜蜜又苦涩 的快意。短短的半个月中,她眼看着他长成一个坚毅甚至有些威严的汉子,在危险 和死亡面前都敢笑。这使她不仅对这个唱昆丑的、身材不高其貌不扬的二师兄产生 了从未有过的深深敬意,心头更 充溢着同生共死的极亲切的感情。尽管内心最深 处还会隐隐渗透出某种不清不楚的遗憾,可是,艰危时节见真情的道理,她自幼就 深信不疑。此刻,哪怕是闭着眼睛跳火海,她也认了 ! 她做出了反应:用她被握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手指。 这轻微的举动激得天禄浑身一哆嗦,一股爱恋的熊熊烈火在慢慢升起,照亮了 他的脸膛,燃烧着他的眼睛。这一瞬间,他是这样英俊,这样美好,这样引人入胜、 动人心魄! 天寿感到从他全身辐射出来的烫人的热气已经把自己包围缠绕,自己的 心于是也在腔子里猛烈地跳荡起来。只见天禄咬紧嘴唇,刚劲方正的下巴都在颤抖, 这分明是在竭力阻止汹涌而来的情话;但那额头突起的青筋,眉间深纹和面颊肌肉 的闪动,也表明那薄弱的嘴唇就要守不住防线,就要被突破了! 天寿的心怦怦乱跳, 惊惧中又带着期望,怕他出口又盼他出口…… 扑通一声,守在门口的男仆因困极打了个盹儿,一歪身子竟摔倒在地。天禄脸 上的热烈和沉醉迅速消失,他回头看了一眼,男仆正低声咕哝着爬起来。再转回头, 那表情又变得温和认真,平静中含着严峻了,他说:" 你也回屋去睡一会儿吧,这 几天你太累了! ……" 不等天 寿回答,他便迅速走到门口,向那个男仆低声嘱咐 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