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 瑟,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已 白。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水云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 苇,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 起。 背完,天寿睁眼,得意地望着姐姐,说:" 如何?" 英兰一直看着《寒食帖》听她背,果真一字不差,笑道:" 所谓过目成诵,好 记性! 若说学 而优则仕,你倒真是块入仕为官的好材料!" 天寿笑道:" 比姐夫如何?……好了好了不说这个。" 见姐姐神色转暗,她连 忙收住话头,眼睛又投向字画,不由嗟叹道," 姐,你真好福气,何处得来这些宝 物?每一卷轴都可抵一份中上人家的产业,《寒食帖》更不仅此! ……仅这三卷轴, 姐已经是富翁……不,是富婆 了! 姐,你自己知道吗?" 不知何时,英兰眼睛湿润了,声音也在颤抖:" 我知道的。这是你姐夫离山阴 赴定海前,从家中藏画里特意挑出来,在定海大战前夕留赠给我的。那晚他对我说 道:男子汉大丈夫理当马革裹尸报效国家,况且那枪子儿炮弹并不长眼,此战我若 阵亡,这三轴古字画就是你的家 底,万一太夫人夫人不能容你,也可保你一辈子 生计无忧,我也就放心了! ……" 英兰抚摸 着字画的卷轴,几滴热泪落在手背上。 天寿心里很是感动,亲热地搂住姐姐的肩膀,一只小手轻轻抹去姐姐面颊上的 泪珠,细声说道:" 姐,我真的信服了,有这么一个真心实意待你的男人,这辈子 不白活了! 你的命多好哇! ……想不到姐夫那样一个忠孝两全的贤臣、有智有勇严 明伟岸的大将军,竟这样心细… …姐,我替你做上记号,好不好?省得日后他家 子孙犯口舌! ……" 英兰点头,天寿便找来笔墨,用娟秀的小楷,在各卷轴内侧都写了五个小字: 葛门柳氏记。 三幅古字画挂到中堂屏上,苏东坡的横卷在上,文徵明、唐伯虎的立轴并排于 下,堂桌上是葛云飞的牌位,左右是一对红烛和一对花瓶,花瓶里插着后院池中盛 开的白荷花,还摆了五盘简单的供品和一只铜鼎香炉。英兰天寿各擎三炷香,默默 跪拜,又都注视着牌位上" 葛云 飞" 三个字,呆呆的,心神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 天禄匆匆走进后堂,见此情景,发急道:" 英兰姐,你们怎么下楼来了?" 英兰向他说明的时候,天寿看师兄一脸焦虑,两道剑眉紧皱成结,眉间竖纹如 刀刻的一样又 深又长,直冲发际,一个念头陡然从心跳的间隙中闪过,想起了当 年爹不止一次提到的" 悬 针" 之说,那可是" 大不吉利" 呀! 天寿慌得气短气促, 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胸口。 天禄连连摇头,说:" 我不怎么信那告示,也不怎么信那告示能制止住镇江城 里疯了也似的 抢劫……" 此时天寿走近,用微微颤抖的手,去抹开天禄额头上的 那道竖纹,并强笑着,念 咒似的小声说:" 别这样,别这样,舒开点,舒开点, 别成了悬针……" 天禄和英兰都很惊异,天禄感动地望着那全神贯注于自己额头的忧心忡忡的双 眸,听话地舒 开眉头,深情地笑了笑。收起笑容,他仍是神色严峻,但口气轻缓 了许多:" 英兰姐,女眷们还是回后楼上再躲些日子,不要这样冒险! ……" 就在这时候,有人敲响了大门! " 嘭嘭嘭--" 敲门声从前院穿过过厅,直传到中堂。它不啻一响暴雷,震动了 每一个人, 颗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个女仆才要尖叫就被同伴捂住了嘴。天禄 示意天寿和英兰等所有女眷赶快退回后楼躲避,他领着男仆们大步走向大门。 扔下的刀枪短剑赶快拾起,各自赶回到原来的守候位置,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厚 墩墩的大门。 天禄抬起手向大家示意镇静,因为他听到敲门声不重,也不急,是用手敲而不 是用刀砍。他 站在过厅门口,一回头,见天寿跟在他身后,气得皱眉瞪眼地赶她 回后楼。这时,敲门声又 响了,还有压低的声音: " 葛家姨妈,开门呀!" 天禄天寿顿时轻松下来,天禄问:" 是哪一位呀?" " 是我,姚忠安,有要紧事!" 一听是姚家的管家侄子,大家提着的心才落回到腔子里。城破前他应许的二十 名护院家丁一 直不见踪影,城破后这些日子也没有他的消息,今天才来,多半是 遇到了抢劫,无处可去。 天禄示意家丁开门。 然而,大门一开,仿佛一个霹雳炸响在院中-- 大门外,姚忠安身后,黑压压一片,两个白夷鬼率领着一队黑夷鬼,手中都端 着来复枪,一 个个虎视眈眈。 门内门外对视的一刹那,都惊呆了。门内不料亲族中的姚忠安会引狼入室,为 大祸临头而惊 惧;门外不料这不起眼的棕黑色小木门内,竟隐藏着这么一个处处 显示着财富的阔绰华丽的 院落。 对视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白夷鬼一眼看到门内各处站着的惊呆的人手中拿着刀 枪武器,发一声喊,一排枪弹带着震耳欲聋的骇人轰鸣扇形射击。前院的人们应声 倒下,发出绝望的惨叫;后院里又传出惊骇异常的女人的尖叫。尖叫声中,姚忠安 笑着说:" 都在后楼地底下埋着 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