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夫人的这段话太英国味了,陈妈翻译起来很困难,说出来天寿依然似懂非懂, 说:" 你是说 ……亨利医生……他给我治了……治了两个病?……" 陈妈笑道:" 这下你总明白了吧?等你养好伤,就再也不是石女了! 你就能跟 所有的小姐姑 娘们一样出嫁成亲,生儿养女啦!" 天寿脸色顿时惨白如纸,嘴唇没了血色,耳朵也嗡嗡乱响,只觉得心在腔子里 轰隆轰隆跳得 又重又快又乱,只觉得血气在胸臆间四散横流乱滚乱窜。她很想再 说些什么,再问些什么, 但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陈妈惊慌地掐人中,捏指尖,又摸着天寿的额头,不安地对布鲁克夫人说:她 又开始发热了 。布鲁克夫人忧心地说,这时候发烧可不好,是不是伤口感染了? 小杰克正好在船上,叫他 跑一趟去请亨利医生来看看。 她们不明白,天寿失血过多的身体和虚弱的心理都承受不了这样重大的刺激。 一次大手术之 后伴随而来的发热发烧,也就由此诱发起来。 天寿于是陷入三个昼夜的高热昏迷之中,在死亡的边沿挣扎。 她在时而糊涂时而清醒的视听和意识中,能感受到自己受着精心的护理,陈妈 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为她擦洗,给她喂水喂药喂饭,并帮她翻身,要她俯卧着小 便,以避免污染了刀口,并在她第一次清醒以后,担当了每天的伤口换药工作。布 鲁克夫人每天好几次来看望她, 带来牛奶和点心,还带来这个季节难得的冰块给 她冷敷止疼。 但是,每天夜晚,从天黑到黎明,陪伴在她床前的,都是亨利医生。 她知道亨利在履行着医生的所有职责--量体温数脉搏观察病况,给她这病人及 时调整用药;她知道亨利在做着陈妈和布鲁克夫人白天所做的一切;她知道在忙完 了所有的事情之后,亨利就会坐在她的床边,静静地注视着她,她甚至能感受到那 目光像初春的阳光一样温柔地 抚摸着自己的脸庞,心中便有片刻的宁谧和奇怪的 安全感。但不时袭来的高热又会破坏这一切,使她变得狂躁绝望,对自己的处境难 以忍受,恨不得立刻就死掉,逃离可怕的痛苦,逃 离可怕的人世。 在那次最凶猛的高烧袭击中,天寿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力气挣扎了,搜罗了残存 的气息,对着 俯身望着自己的那双疲倦的布满血丝而又情真意切的眼睛,轻轻地 说道:" 小三哥,我不行了,我就要死了……是你破了我的石女身,我真高兴! ……谢谢你! 只好下辈子再相聚了 ……" " 不!"亨利医生大叫,把天寿那双冰凉的小手紧紧地合在自己的一双大手中, "不!你不会 死! 我不让你死! 听到了吗?我不让你死! ……" 天寿此时有种奇怪的感觉,一股温热正从小三哥的手心里源源不断地输向自己 的体内,仿佛有个声音在她耳边说:小三哥不让你死,你就不要死;小三哥为你做 了那么多事,让你获得了真正的女儿身,你要是死了,太对不起他了吧?…… 天寿努力对自己说着不要死不许 死不能死,慢慢又跌入昏睡…… 一夜大雨,洗却了大江两岸的炎热,黎明时分,清凉又湿润的风,吹进天寿的 洁白的小舱房 ,也吹醒了她。 她刚出了一身透汗,遍体清凉,缠绕了她许多天的高热和烦躁全都退去,她不 但浑身轻松, 精神也极畅快,而且,她自觉有一件大事、一件喜庆存在心中,令 她不由自主地感到兴奋。是什么事情呢?她还没有睁开眼睛,在静静地想。 她的心蓦然间似牡丹怒放,一片灿烂--她不再是石女了! 她从此是真正的女孩 儿家了! 她的双手隔着柔软的白棉布睡袍--那是布鲁克夫人用自己的几件新睡袍特 意为她改制的--轻轻抚摸着伤口和刀口,它们已经不那么疼痛,已经有点发痒了, 那就是说,已经生出新的肌肤,就要痊愈了! 她觉得通体安谧舒泰,气血畅通无阻, 指尖甚至从那里感觉出一股轻微的 气息,仿佛放了个小屁。她忍不住闭着眼睛笑 了。 可是一想到亨利医生给自己做手术的情形,想到一个男人在自己最隐秘的禁区 看到做到想到的一切,天寿全身的血似在呼呼作响,一下子全都涌上头脸,几乎要 把她的皮肤涨裂。脑海深处一道强烈的闪光,爆出了这个强烈的意念:除非你终身 不嫁,要嫁就只能嫁给他! …… 否则," 天打五雷轰!"…… 极度的羞耻和极度的兴奋,使她的心跳血流声震天动地,吓得她赶紧睁眼向四 周打量,会不 会被人发现? 所有这些,有如蘸着毒汁的无情的长鞭,一记一记狠狠地抽打着她,抽打得她 痛彻五脏六腑 ,抽打得她心碎成片片! 她痛苦万分,挣扎着叫出声: " 老天爷! 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你要这样折磨我! ……" 一语未了,泪如雨下…… 亨利医生顿时惊醒,第一件事就是掏出怀表拿过病人的手腕数脉,随后又摸着 病人的额头试 体温,神情之专注认真,俨然极负责任的严肃军医。随后他愉快地 笑了,说:" 太好了,危险终于过去了! 恭喜你!" 他笑得像孩子一样天真,一双坦诚的深蓝色眼睛里流动着喜悦和深深的怜惜, 亮灿灿的光芒和开朗的笑驱走了疲惫和憔悴之色,使他看上去是那么可亲可信又可 爱,比想像中的更加英俊。天寿几乎看呆了,心慌意乱,脸泛红霞,当初在状元坊 每每与他相对时所感到的激荡,一点没有减弱……但那刺骨的酸楚把她心中再次体 味到的甜蜜全都变成了苦药。她赶紧把被单扯上来遮住了脸,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