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不一会儿,他们回来了,夫人把带来的几本画册一一翻给天寿看。天寿看着这 些讲究透视和 立体感的西洋画,觉得新奇好看,但又一眼一眼地抬头朝着亨利望, 因为亨利双手背在后面 ,脸上有种忍着笑故作玄虚的表情,让她很好奇。 亨利终于忍不住,笑嘻嘻地捧出他藏在身后的宝贝:一面琵琶和一支竹笛一管 紫箫! 天寿登 时脸色发白,怔怔地呆住了。 亨利对天寿的反应很满意,高兴地说:" 这是夫人收在书房里的藏品,准备和 她收集的许多 东方扇子一起,回英国办博物馆的! 但夫人自己还一次也没有听到 过这些乐器的演奏呢,小 四弟,你……" 天寿不等亨利说完,已经急不可待地把三件乐器抢过来,像抱孩子一样非常珍 爱非常心疼地 抱在自己怀中,像抚摸孩子柔嫩面庞那样,轻轻地充满情义地抚摸 着琵琶的丝弦和箫笛的洞眼,不知怎么的,嘴唇颤抖起来,眼圈儿又红了。 亨利连忙说:" 你见到这些宝贝不高兴吗?你不想让这些关爱你的朋友们见识 见识这些宝贝 的魔力,欣赏欣赏你的技艺吗?" 天寿觉得自己像是着了魔,思绪万千,在胸中激荡萦回,非借助这些从小朝夕 相伴的丝竹朋 友把郁积在心头的块垒吐一吐不可。 她先用笛子习惯地吹了一曲《梅花弄》,嘹亮的笛声使亨利、布鲁克夫人、陈 妈和小杰克四 位听众吃了一惊。亨利是为它的美妙,另外三人几乎不相信娇小病 弱的天寿,通过这只小小 的斑竹,竟能发出这样洪亮的、高飞入云的声音。 天寿换了紫箫,用短短的一支《寄生草》,把淡淡的忧郁和无法言表的优雅传 达给她的听众 。箫声当然不及笛声响亮,但在这样的黄昏,它传得更远,不久, 窗外的甲板上就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似乎害怕惊扰了这奇异的音乐,早早就停在了 远处。 久病的天寿还是气虚,两支曲子吹过便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额头上也沁出了汗 珠。亨利怕她劳累,劝她停止。天寿却停不下来,又拿起了她最喜爱也最擅长的琵 琶,她把这面四相十三品【四相十三品:琵琶颈部凸起的档子称为" 相" ,音箱上 有更多的档子,称为" 品 "。】的琵琶在怀中使劲搂了搂,仿佛在庆幸旧友重逢; 然后转轴拨弦,调好了音,试着一个轮扫下去,仿佛急雨打在荷叶上。布鲁克夫人 竟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看看是不是真的下雨了。 天寿一瞬间重新回到了多年习惯的角色中,她的目光凝聚着一种说不出的静穆 和神圣,这目光越过每一个人,穿过舱房的白壁,透过面前的空间,望着极远极远 的地方。只见天寿左手的纤纤细指分按在品相各音格上,她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右手朝四弦一挥,看去很有力,弹出的却是十分清亮柔美的一声,仿佛从天上传来, 余音袅袅,一下子就把在场听众的心提得高高的,预想到后面的无比美妙的旋律, 人们不由得凝神屏息,生怕漏掉一个音符。 天上的仙乐一步又一步地走来了,走近了……它像一阵春风,吹绿了大地,吹 进了繁花似锦 的花林。花林笑着摇摆又摇摆,雪白的飞花漫天飞舞。是杏花?是 桃花?是梨花?是樱花? …… 乐曲忽而沉思幽静,忽而轻快活泼,忽而激越嘹亮,忽而柔美深情,真是抑扬 顿挫,摇曳多 姿。它拨动了每个人的心弦,引起他们的共鸣-- 小杰克想起老家的大海,一层白浪花追着一层白浪花; 陈妈仿佛又回到青春岁月,伴着丈夫在水平如镜、白鸥翩翩的稻田里插秧; 布鲁克夫人眼前出现了苏格兰故乡的浓密而芳香的树林,枫树和栗树的浓阴覆 盖着幽静的小 径,蜿蜒的小溪流在泠泠歌唱; 而亨利,似乎看到了很多很多,看到了紫玉兰树下的小男孩,看到了眉间出血 的小四弟,看 到了穿着雪白纱裙的黑头发黑眼睛的小仙女,看到了宝石般闪耀的 星空下那双美丽纯洁如天 使的大眼睛…… 四弦如急雨如珠落的一番轮扫之后,一弦轻拨,就像是晶莹的水滴落在了钟乳 石上,乐曲结 束了。众人却像是中了魔法,睡着了似的不动也不说话,全都呆呆 地看着怀抱琵琶的天寿。 这是对演奏的最高褒奖。两年多没有上台的天寿,又一次体味到久违了的欢快 和沉醉,那种 成功地颠倒了听众看客的自豪。就是在她过去十多年的梨园生涯中, 今天这样的成功也是不 常有的,天寿心里好久没有这么舒畅这么和美了。 小杰克第一个跳起来,扑上前拉过天寿的手看,说:" 你这手上有妖术吗?是 不是能用这个 什么什么' 琶' 把人的魂儿吸了去?" 陈妈抹着眼泪,望着天寿只是笑,只是点头又摇头。 布鲁克夫人感动得在天寿额头吻了一下,不住地说:" 谢谢你,亲爱的,谢谢 你,亲爱的! " 布鲁克船长竟也凑热闹地从门外大步走进来,右手放在胸前,对着天寿深深地 鞠了一躬,然 后就朝他的夫人很快地说起了什么。 天寿注视着亨利,亨利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天寿,他们从彼此的目光中仿佛读到 了很多很多,却又像什么也没读明白,只有沉醉,只有痴迷。后来亨利走上来,小 心地握住天寿的手,低头在那神奇的美丽的小手背上轻轻一吻,又抬眼望定天寿, 用感动得有些发颤的声音,带着 仿佛在梦中的神情,低声说:" 天哪,你真是一 个小仙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