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天福不由得皱着眉头,像师傅那样板着脸,对亨利说:" 你才是个小孩儿,怎 么就跟着学坏 呀?" 亨利瞪大了清澈的蓝眼睛,不解地说:" 我学坏?我又没干什么坏事!" 天禄抢着说:" 偷看人家尿尿算是好事?" 亨利尾随在天寿后面,是一心想要结识他,向他提许多问题的。看他走那么快, 追也追不上 ,才想到他是出来撒尿的。直到听见尿水哗哗响,他才突然生出一个 念头来,他不觉得这念头有什么丢脸,此刻就直言不讳地说: " 我不过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是男孩子!" " 想知道这个干吗?" 天福和天禄都很奇怪,异口同声地问。天寿也停止了哭 泣,抬起头来 注意听。 " 我不相信呀! 他昨天演的那个仙女、今天演的这个小尼姑,完完全全是女孩 儿,是姑娘, 怎么会是男的呢?结果我什么也没来得及看,就跟他打了一架。" 亨利指指天禄,然后,像 他们夷人习惯的那样,撇撇嘴角耸耸肩。 天禄哈哈地指着小师弟笑个不了,天福也望着天寿点头微笑,天寿红了脸,低 着头,像平日 受到赞扬那样不好意思地轻轻一笑。亨利的疑惑,等于是在赞美他 们的技艺,这是最真实、 最自然的赞美。 敌意顿时化为乌有。 天福笑着解释道:" 他是我们的小师弟,是我们师傅的独生子,当然是男孩子, 那还用问嘛 !……你是个夷人,中国话说这么好,还爱看我们中国的戏,要不是你 黄头发蓝眼睛,也真 不像夷人啦!" 亨利说明他在澳门出生在中国长大,虽然这是第一回看中国戏,可一看就喜欢, 他指着天寿 和天禄说:" 你们俩今天的戏是不是叫《双下山》?太好了! 我非常 非常喜欢!" 天禄指着天福说:" 我师兄的戏你也喜欢吧?" 亨利想了想:" 他演的是什么?" 天禄说:" 是第一出里的钟馗呀,画了花脸你就认不出来了吧?" " 是他吗?" 亨利惊异地说," 真奇妙哇! 脸上的五颜六色太好看啦! ……" 天福笑道:" 我们的戏还多着呢! 上百出上千出都有,你这么喜欢,就慢慢地 看吧,三年五 年都看不完!" " 可惜我不能看完,过不了一年我就得回国去读书了。" 天寿轻声轻气地问:" 那你们夷人……演不演戏呢?" " 当然演啦!"亨利很自豪地说," 我们英国有位非常伟大的莎士比亚,写了很 多很多的戏剧,我们在学校里上课都念他的剧本,也排演过他的戏--不过不像你们 这样的全都演,只演一两场。我们演过《罗密欧与朱丽叶》,说我长得像女孩子, 分派我演朱丽叶……" 他兴致勃勃地把这段动人的爱情悲剧讲给新朋友听,并很高 兴新朋友们听得那么专心。 天福听罢想了想,说:" 这跟我们的《墙头马上》挺像,你说是吧,天寿?" 天寿说:" 前面一见钟情有点像,中间私自成亲也像,可咱们的戏最后都能团 圆,没有他们 这样惨的,两人都死了,多可怜啊!" " 可是他们为爱情而死,很高尚!"亨利似乎在说着课堂上的话," 我演朱丽叶, 念临死那 段独白的时候,觉得美极了!" 天寿又小声说了一句:" 那你跟我一样,也是旦角了。" " 也许是吧," 亨利不能确定," 不过我可没你演得那么像女孩。你教我好吗?" 天寿点点头。 天禄眼睛笑成了一条线,说:" 这真是不打不相识啊!" 说起打,亨利又想到一件事,他问天禄:" 刚才咱们俩打的时候,你为什么不 爱用拳,老踢 我的腿?" 天禄有点不好意思:" 都说夷人的腿像根直棍儿,不会打弯儿,一踢就倒,一 倒就输,可我 老也踢不倒你……原来是假的!" 四个孩子一齐笑起来,气氛越发融洽,彼此都觉得很合得来。亨利希望以后的 几天能天天见 到这些新朋友,能跟他们在一起玩,一起谈戏剧、音乐、色彩、舞 台这些他喜爱的话题,真是太愉快了! 因为来到广州住进商馆,他周围就没有一个 同龄的伴儿了。 此后的几天里,四个孩子果真成了好朋友,每天都能找到时机聚会,在一起有 说不完的话题,有做不完的游戏,他们一起捉迷藏、讲故事、说演戏,或是玩中国 的升官图和陀螺,或是玩英国的洋铁兵和木偶。天福他们画了三把扇子送给亨利, 分别是兰草、桂花和青松,说明他们三人表字的含意--韵兰、喜桂和秀松;作为回 赠,亨利也为他们每人画了一张速写。 胡家花园的堂会结束了,孩子们的交往却没有结束。好在亨利的住所离玉笋班 不远,不是亨利独自或有时跟叔父做伴去看柳家师徒排戏唱曲,就是天福兄弟到商 馆去为亨利叔侄表演琴棋书画。大人们或许有金钱交易,孩子们却只管发展他们的 友情。到了五月,亨利要离开广 州回澳门了,孩子们都依恋不舍。 分离的前一天,亨利来玉笋班告别,四个孩子默坐花园,心里都不好受。 天禄指着那株开得如火的石榴花,提议说:" 古时候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咱们 不正好来个榴 园四结义吗?" 其他三个立刻来了情绪,天福想了想,说:" 榴园不好听,咱们都是梨园子弟, 就叫梨园四 结义!" 大家拍手叫好。 榴花开得实在喜兴可爱,树叶油亮碧绿,花红灿烂耀眼,拿它当做梨树真不搭 界,倒是鲜明 的对照。可谁挡得住孩子们乐意呢,他们围在树下,认认真真地学 着说书人讲的撮土为香, 四个人满脸严肃,排成一横排,跪拜如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