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雨香不理冷香,对胡昭华说:" 要是天寿哥能回咱们胡家班,那广州的戏班子 里咱们可就拔 头份儿啦!" " 对呀对呀," 不等胡昭华答话,冷香嘻嘻笑着,阴阳怪气地说," 真巴不得 韵兰你来唱正 旦呀,我早就烦透了,去唱唱五旦六旦【五旦六旦:戏曲角色行当。 五旦扮演未婚少 女,也叫闺门旦;六旦以演剧中配角为主,也称贴旦。】多开心, 多轻松!" 胡昭华沉了脸,说:" 冷香你什么毛病!" 天寿静静地说:" 冷香你放心,我不会回来的。" 冷香再不能忍,不管不顾地喊叫着说:" 我凭什么放心?你能不回来吗?你能 不回来吗?要 不是那个倒霉的钦差大人来广东搞什么禁烟,家主爷不得不收敛一 二,两年前就把你弄回来了! ……你爹还欠着家主爷一万两烟债银子呢! 父债子还, 跑得了你?……" " 嘭!"胡昭华一拍桌子,杯盘碟碗丁当乱响,他黑眉高挑,瞪眼喝道:" 竟敢 如此张狂! 反 了你了! 还不给我退下!" 冷香吓得变了脸色,咬住嘴唇,离席而去。胡昭华挥手连声说,都走都走! 把 陪席的浣香和 雨香也一气儿赶走了,还紧皱双眉不住地摇头说:" 都怪我平日管 教不严,把他们惯坏了,没规矩……" 席边只剩下局促不安的天寿。他起身要告辞,胡昭华再次挽留,吩咐添酒换菜, 说是多年的 忘年交,许久不见,难得有这样的谈天机会,好多话是不足为他人道 的。冷香离开,天寿自 觉轻松了几分,又听得楼下划拳拼酒的声音很是热闹,便 也宽心坐下。 人都是这样,受到别人的格外厚待,就会记起他的许多好处;天寿一旦回想与 胡爷多年的" 忘年交" 情谊,也就不由得软了心肠。趁着胡昭华斟酒的工夫,天寿 细细打量他,再端起注 满红宝石般莹澈酒液的高脚玻璃杯,轻轻的话语间就不由 自主地带出几分关切: " 胡爷,也就两年不见,你……竟显老了。" " 真的?" 胡昭华下意识地伸手抹了抹额头眼窝和面颊,苦笑道:" 除了你小 天寿,再没第 二个人肯当面告诉我……" " 对不住,胡爷,我是想,你该自己多保重才是……听说这两年你也经了不少 艰难……" " 艰难算什么?唉,你不知道这两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小命没丢就算万幸了 !"胡昭华摇 着头长声叹息,动了真情,眼圈都红了。 依着他的性子,只愿终老温柔富贵乡,既不屑于登仕途去攀附,也懒得在生意 场上厮混,宁 可把风花雪月当做一生的事业。老天爷让他投胎到这天下数得着的 大豪门,莫非觉得不能这 么便宜他,必得生出重重困厄狠狠折磨他一通才肯罢休? 钦差大人到广州,真可谓挟风雷而至,声势惊人。而他当时并不在意,天塌了 有父亲顶着, 他只要深居简出,不惹是非,再深的沟再高的坎也能平安越过。 父亲身为十三行行总,什么世面没见过?什么风浪没经过?这次竟顶不住了。 胡家事务无论内外大小,从来都大权独揽的老爷子,竟召集子弟们问计。老人家眼 睛布满血丝,灰白的眉毛胡须都在颤抖,昔日的威严再也掩不住一脸的焦虑愁苦, 他沉重地说明逼到眼前的困境: 钦差大人先拿十三行行商开刀了! 十三行的几位首领被传唤到钦差行辕,林大人声色俱厉,痛斥十三行行商管束 夷商不力,驾 驭夷商无方,致使夷商借贸易为名大量输入鸦片,流毒天下,祸国 殃民。行商们必须 将功赎罪,勒令一切进行非法贸易的夷商缴出所有鸦片毒品! 但事情明摆着,行商们尽管领有朝廷的特许,垄断了中国人与夷商的贸易,但 夷人做生意讲 的是平等交易,彼此是生意伙伴,何尝对行商认低伏小?况且夷商 有钱有洋货,广州从官场 到民间,多少人奉承他们还来不及,何谈管束驾驭! 夷商不敢得罪,可握着百姓生杀予夺大权的朝廷官府就更不能得罪了! 怎么办? 胡昭华出主意说:钱能通神。历来广州官府的上上下下,没有不认银子的。不 然,被朝廷一 禁再禁的鸦片生意也不会那么火爆。 次日觐见钦差大人,胡家老爷子就再三叩首,向上禀告说:" 胡某人情愿敬献 家财……" 不 料话未落音,钦差竟然大怒,一拍大案,喝道:" 本钦差不要你的 银子,要你的脑袋!"吓 得老爷子当场惊倒,抬回家中犹哆嗦不止,就此不能起床。 身为长子的胡昭华,只得临危受命,替父亲担当起行总职责,来往于官府与夷 商之间做传声 筒,受尽了两头说好话两头受气的夹板罪。 因为夷商不肯缴鸦片,行商们在钦差大堂上罚跪两个时辰,胡昭华跪得膝盖红 肿,几天不能 走路,至今青瘢累累,疼痛不消。 夷商再次表示拒绝时,钦差便威胁要杀行商的头向夷人示警,令行商们套上沉 重的木枷锁链 去夷商处下谕帖,限期收缴全部鸦片,胡昭华又是首当其冲。 还是为了相同的原因,胡昭华受了笞刑,从小没人敢碰一手指头的他,被打得 皮开肉绽,鲜 血淋漓,痛苦和屈辱逼得他几乎自杀…… 直到钦差大人下令封锁夷人商馆,最终断绝夷商饮食的关头,夷商才不得不屈 服,答应缴出 所有鸦片,胡昭华也才觉得随时可能丢掉的头颅总算属于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