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天寿于是耷拉着脸说:" 净讲这些有什么意思! ……都不认得这地方了?二师 兄肯定早就忘 记了!" 天禄一愣,看看天福,天福又疑惑地看看天寿说,这茶楼有什么古怪吗? 天寿极其不满地哼了一声,说:" 都忘了?……这不是两年前咱们分手的地方? 我和大师兄 悄悄来这儿给二师兄送行。那会子难舍难分,千叮咛万嘱咐,总算团 圆了,见面又争啊吵的 ,真没劲!" 天福天禄互相看一眼,天福又笑又叹,说:" 可不是吗,真糊涂了!" 天禄环顾四周,笑道:" 两年多了,一点也没变嘛! ……怪不得约到这儿来聚, 离大下处挺 远,我还直疑惑呢!" 天寿跟天福交换了一道目光,说:" 不全为了旧地重游,真的有事。" 天禄一笑:" 什么事?还跟我卖关子?" 天寿垂下眼帘不看天禄,说:" 在这儿等师傅。他今天来广州。" 天禄猛地站起来,把桌上的瓜子碟儿带翻了,瓜子撒了一桌一地。天寿咬住嘴 唇不吭声,天 福叫一声:" 师弟! ……" 天禄才慢慢坐下。 兄弟们重聚这几天,天禄从来不提师傅,天福天寿知道他一肚子怨气,也就一 字不说。今天连招呼都不打,竟叫他来同师傅见面,这让他很不高兴。但他从小到 大,在小师弟面前就没真的拉过脸,现在就更不能了。他冲着天寿一笑,端起茶盏 喝了两口,说:" 出来得久了, 我怕府里有事,先走一步,行吗?" 天寿小脸一板,说:" 早知道是这么个大忙人儿,谁敢请你来呀! ……你刚才 不是问何人能 解民倒悬吗?等你见了我爹爹你师傅,就知道了! 等着吧!" " 真的?" 天禄随口一问,伸手去为小师弟整帽子。天寿因为面目姣好如美女, 为避骚扰,出门在外,总戴一顶很深的、帽边儿一直压到眉际的瓜皮帽。现下这帽 子快要遮住眼睛了,天禄把它朝上推了推,又顺手拂去沾在天寿面颊上的一粒瓜子 皮。不料,刚触到他的下巴颏,天寿竟浑身一紧,动作奇快,啪的一巴掌扇过来, 重重地把天禄的手打开。这一声很响,招得周围好几个茶客都回头来看。事出意料, 刹那间,弟兄三个都呆住了,很是尴尬。 半晌,天福带了几分责怪小声说:" 韵兰,看你,这是怎么了……" 天禄哈哈一笑,说:" 师弟这两年长了劲儿,要在哥哥身上试巴试巴?可哥哥 我浑身粗皮糙 肉,硬得像石头,别把师弟的小嫩手给硌着了!" 要在从前,天寿要么破涕一笑,骂一声" 铁锹!"要么挥着两个小拳头朝天禄背 上一阵乱擂 ,事情也就过去了。可如今,天寿却低了头,垂下眼帘,拘拘束束、 别别扭扭地嘟囔着:"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声音越来越低,没了 下文。 天福赶紧想引开话头,急切间竟找不到题目。倒是天寿,抬头朝窗外开阔的江 面看了一眼, 说:" 有船来了,我先去瞧瞧。" 说罢站起身,离座前,眼睛从天 禄身上扫过,故意扭头避 开,竟使天禄心口猛地一缩,差点儿打个冷战,呆呆地 望着他下楼而去。 天福俨然天寿的保护人,替他解释:" 师傅没按时到,小师弟是着急了。" 天禄无可奈何地笑笑:" 没当像姑,倒长了红像姑的脾气!" " 可别当着小师弟说这个!"天福连忙提醒," 他非跟你急眼不可! 如今他越是 唱得红,脾气 就越是古怪。一到生人面前,他就跟浑身扎了刺儿也似的,绷得紧 紧的。那些见了唱小旦的 就动手动脚的浮浪子弟,在他那里碰了几回硬钉子,也 都不敢招惹他了。" 天禄笑道:" 我倒不信了。子弟们反会怕了伶人?" 天福也笑了:" 早先自然是因为有胡昭华撑腰,这两年为兄我给林大人当差, 也算沾光吧! " 天禄微微皱起眉头:" 戏饭不是好吃的,那胡昭华也未必安着什么好心。师兄 你既已跳出这 个苦界,何不挈带师弟呢?" 天福连连摇手:" 不要提起,我也闹不明白。当初林大人原是要我们兄弟一同 进府当差的。 虽然出了点乱子,过后林大人不但免罪,还任用如故。师弟却无论 如何不肯当差了,仍要去唱戏,怎么劝也没用。唉! 如今在广州唱几个月,到澳门 唱几个月,竟是越唱越红了……" " 出了什么乱子?" 天禄追问道。 " 一句话说不清楚……" 天福皱皱眉头,完全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 天禄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次重回广州,天禄原本一团兴奋和喜悦。自己一个唱丑角的戏子,能混到为 钦差大人当差,光彩自不待言,还能挈带师兄师弟脱离苦海也说不定呢。可是天福 见到他又惊又喜过后,听说他在为新任钦差做事,立刻就不大自在,脸上带出许多 疑虑。原来天福竟在被革职的林大人手下做书吏! 两家主人的尴尬关系,使兄弟之 间也说不出的别扭。好在天福为人宽厚平 和,天禄又善于以滑稽化解难堪,大面 子上还看不出什么来。 天寿就不同了,毫不掩饰对二师兄的冷淡,这叫天禄特别受不了。今天突然把 他找来迎接他 最不想看见的柳知秋,恐怕也是小师弟在故意难为他。趁着小师弟 不在场,天禄决心问个究 竟。 " 师兄怎么会到林大人手下当差的呢?" " 说起来,还是打师傅身上引起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