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柳知秋从屋里赶出来,见此情景,一时手忙脚乱,嘴唇都哆嗦了,平和了不多 日子的面容, 刹那间又变得愁苦。他望着天禄天寿忧心忡忡地说:" 不知上回雨 香回去嚼什么舌头,要真是胡大爷,他此来……我还欠着他那么多的银子呢!" 哥儿俩顿时也面色严峻了:就是拿听泉居顶,也还不上那一万两烟债啊! 来人果然是胡昭华。 柳知秋领着天禄天寿把贵客迎进客厅就座,阿嘉叔送上茶来,宾主照例一番寒 暄。天禄天寿 默默侍立在侧,又谨守着当年柳家的待客之礼了。 胡昭华笑道,自己是到澳门去看朋友,顺路来看天寿的。天寿为他家唱戏累病, 他很不过意;又听雨香说听泉居如何之好,也想来见识见识。说着命家丁抬上一担 礼品,一筐专给天寿:有一大盒燕窝、一大盒银耳、一斤人参,还有鹿茸、桂圆膏 等类补品,再就是冰糖、蜜饯、莲子和一包一包的各种点心。另一筐是贺柳家新居 的礼品,无非是火腿腊肉风鸡风鱼香茶糯米,装得满满的,堆成了尖,每样东西上 都贴了福字大红纸,看上去喜气洋洋的。 柳知秋连连揖谢说不敢当。这时雨香把五个红纸封套的银子放桌上,说:" 天 寿哥那天走得 慌忙,戏份儿都没拿。他是一天五十两,加上养病银,共是二百五 十两,柳师傅请收下。" 柳知秋回头看看天寿,说:" 还不谢过胡大爷。" 天寿走上前对着胡昭华深深一揖,说:" 天寿谢胡大爷惠赐。" 胡昭华扶住,仔细打量着天寿,说:" 气色好了许多。看来雨香说得不错,你 这听泉居怕真是收贮着天地灵气,不但能养好病,人也更滋润水灵了! ……不过病 了这一场,再马虎不得,那燕窝银耳人参正好用来炖汤,加上冰糖,每日早晚喝一 小盏,最是滋阴益气,吃上一个 月,定能见效。" 天寿心下感激,却不好说什么,对胡昭华略带风尘劳碌之色的面容瞥了一眼, 又低下了头, 轻声说:" 多谢胡爷记挂。" 雨香忽闪着长长的眼睫毛,笑道:" 班里的师傅和弟兄们都问你好,等你回去 唱元宵夜戏呢 !" 天禄笑道:" 我也去胡家花园唱元宵夜戏好不好呢?胡爷肯不肯给师弟一样的 戏份儿呢?" 胡昭华哈哈地笑了:" 我真巴不得你们这三玉笋都回我胡家班。戏份儿算什么 !当初是家父做主,若依了我,决不肯放你们离开的……不过,天福天禄竟能跳出梨 园,又竟能先后在两任钦差大臣手下当差,也算是梨园一大奇观了! 日后由差役而 书吏,由书吏而师爷,径登上 九流之途,前景正未可限量。现下不要说我敢不敢 请天福天禄,就真的请了,二位又怎肯低 了身份再登红氍毹?" 天禄扫向鬓角的黑眉一扬,笑道:" 人世沧桑,那可说不定。" 胡昭华一拍胸脯,笑道:" 好! 真有那一天,我胡家班虚位以待!" 大家又说笑一会儿,柳知秋师徒和雨香便带领胡昭华走遍听泉居各处。雨香叽 叽呱呱,走一处赞一处,胡昭华也不住点头。后来,按天寿的意思,阿嘉夫妇在腊 梅花下摆开八仙桌,又摆了许多点心,天禄天寿和雨香一起忙碌,汲泉水,扇火炉 烧水沏茶。那几树梅花,似禁不 住热气熏蒸,一时间由花蕊里往外散发浓香,芬 芳馥郁,充满一院,热腾腾的茶香也因沁入花香而格外清醇,所有的人都被笼罩在 花香茶香的氤氲之中,感受着难以言说的沉醉。 头杯茶胡昭华一饮而尽,第二杯才像行家那样,一小口一小口地品,不时闭了 眼睛微微晃着 脑袋,时而点头,时而摇头,看得天寿和雨香忍不住偷笑。天禄提 着陶罐等着续水,见胡昭华睁眼,问道:" 味道还好吗?" 胡昭华想了想,说:" 此水之醇厚甘洌,着实少有,竟把茶的毛病都遮盖过去 了。若是配以当年新茶,最好是明前毛尖,则好水好茶堪称双绝!"他忽又转向柳知 秋," 这也像你这听泉居,好地势好风水,可惜居内各处太显寒俭,书房和画室琴 室尤甚。……柳师傅,你买这 地盖这屋一共花了多少钱?" 此语一出,柳家师徒登时紧张。柳知秋惴惴不安地看了胡昭华一眼,正遇上他 十分专注的目 光,心里一慌,连忙转眼去看手中的茶杯,说:" 因此处偏僻,又 在岛上,地价和造屋的料钱工钱都比广州低得多……总共用了将近千两……都是天 福他们兄弟三个凑来的……" 胡昭华很快地算了起来:" 就是说,若盖在广州,约用万两左右……或许还要 多一些,就算一万二千两,也还是很合算的啦! ……如若我买了这处地方,就要打 个高围墙,修个大花园,把泉水圈进园子里,做一个流杯亭……" 说着说着,他觉 得气氛不对了,抬眼一看,柳家 师徒都变了脸色," 你们这是?……" 天寿涨红了脸,说:" 你可是要打听泉居的主意?" 天禄冷笑一声:" 师弟,你还净说他好,有情义,这下露出马脚了吧?" 柳知秋愁眉苦脸地叹道:" 父债子还,反正也跑不脱,他要拿听泉居顶了那笔 烟债,我也没 话好说的……" 天禄发急,瞪大了眼睛,几乎喊起来:" 一万二千两有什么呢! 我们花了多少 心血,就不算 啦?……" 胡昭华满脸惊诧地听着看着,突然哈哈大笑,倒把师徒三人笑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