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正月的广州城,已经春意盎然,草木繁荣,花市万紫千红,加上元宵佳节将临, 街市上巷陌 中陆陆续续挂出了各种彩灯,喜庆气氛越来越浓了。 城南老郎庙,靠近花园的那套房间里,却是愁云密布--天寿和封四爷都心事重 重,满面焦 虑,长时间地相对无言。 封四爷陪着天寿一直在等消息,从早等到过午,直到太阳偏西,毫无音信。天 寿急得要跑出 去看,封四爷劝他坐等为好,两头够不着反而糟糕。 天寿只得听劝,却又坐立不安,一个劲儿地咬手指甲,几乎哭出来。 听到外面脚步响,天寿跳起来冲出门,迎着父亲和师兄就问怎么样。那师徒三 人都黑着脸, 默不作声地进了屋,天寿一张小脸立刻蒙上乌云。 柳知秋猛然坐下,拳头在桌上狠狠一擂,说:" 他竟然不肯受理!" 封四爷一惊:" 怎么?天禄跟着去,也不受理?" 天禄愤愤地说:" 我算什么?! 照样要我们到地方衙门去告。" 封四爷道:" 可事关华夷冲突,正是他这个钦差该管的呀!" " 没用!"天禄脸涨得通红," 找到鲍鹏,鲍鹏说琦侯爷正为香港的事闹得焦头 烂额,为难 之极,顾不上民间诉讼小事……只把义律的告示收下了。" 天寿忙问:" 那林大人呢?林大人见了这告示就没说什么?" 天福说,林大人见了告示极惊奇,又很愤怒,不料英夷如此猖獗,也不料琦侯 爷出此下策! 但林大人现下" 待罪" ,无权上奏本章,他疑心琦侯爷与义律瞒着朝 廷有割地之约,他只说一定要设法禀告朝廷。 天寿终于哭出来,喃喃地说:" 那就真没办法了吗? ……听泉居……我们家的 听泉居……就 这样完了?……还有没有天理呀?……" 大家默默听着,都心头沉重。 那日胡昭华焚券而去,柳知秋率天禄天寿和阿嘉夫妇送了很远,回家时竟见到 了同天福一道来家的当年的戏团头封四爷。老朋友相会,分外高兴,畅谈终夜,毫 无倦意。次日早茶时,柳知秋更愉快地说明了封四爷此行的来意:为天福天禄提亲。 女方父亲是广州梨园的老笛师,名满两粤,跟柳知秋也是老相识老搭档,只是近两 年才疏远的。他得知老友的近况很是感 慨,愿把他的两个女儿聘给天福天禄。 天福似已知情,表情平淡;天禄不免赧然,低头不语。天寿则睁着一双亮亮的 凤眼,看看这 个瞧瞧那个,有些不知所措。 封四爷笑道:可惜他家没有与天寿年岁相当的闺女,广州的梨园世家,也难找 到一个配得上 天寿这金童的玉女。他们家这两个,配天福天禄也勉强,性情容貌 都是上等,只欠在才学上 ,况且这姐妹俩不是双生…… 后一句本是封四爷的玩笑话,一下子勾起了柳家师徒父子的心事。柳知秋一脸 苦涩低头喝茶,天福天禄也垂下眼帘默不作声,只有天寿瞪了封四爷一眼,又怕他 发觉,转身就偷偷溜出客厅。封四爷骤然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赶快改换话题。等 这阵尴尬过去之后,大家才发现 ,天寿不在座了。 天福天禄满院没找到天寿,便径直赶到泉水边。 他果然坐在泉边的大青石上,双手抱膝,下巴搁在膝头上,显得那么小,那么 孤立无援,眼 睛呆呆地望着不知什么地方,亮晶晶的满是泪。看到这个情景,两 个做哥哥的心里都挺不是 滋味。 天福说:" 不高兴了?唉,封四爷说了,给你得找个绝代佳人儿才配呢,我们 俩怎么能跟你 比?广州城谁不知道你柳摇金呢?" 天寿不做声,轻轻一闭眼,泪珠子就顺着娇嫩的面颊滚落下来。天禄故意调侃 着说:" 这竟 是泣珠的鲛人了,可以上戏可以入画呀!" 天寿瞪他一眼,仍旧沉默。 天禄这才低声地说:" 是不是想起你三姐四姐心里难过?" 又一串泪珠滚落,天寿也不擦,只伤心地喃喃低语:" 我知道早晚有这一天, 可没承想来得 这么快……" 后面的话淹没在呜咽中了。 天福习惯地抚摸着小师弟的后颈以示安慰,却被天寿慢慢推开,他泪眼婆娑地 看看大师兄又 看看二师兄,终于叹息着说:" 我们三个中间,非要搀夹进来别人 不可吗?" 天福温厚地笑了,说:" 真是孩子气!" 天禄说:" 刘玄德早就有话,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不管到了多会儿,只 要哥哥有口饭 吃,决不能饿着你小师弟! 哥哥疼你,嫂子自然也会疼你。" 天寿把脸扭开,仿佛自言自语:" 牛郎的哥哥娶了嫂子就不疼牛郎了……" 正在劝无可劝、哥哥们无可奈何地苦笑之际,下面有人在喂喂地大声招呼他们, 一看,竟是 两个红制服、白长裤、腰间佩剑、三角军帽下露出金黄色鬈发的英夷 小兵! 三人吃了一惊, 放下他们的争闹,一同赶了过去。 两个小英夷兵不过十四五岁,手里拿着水壶,对着溪水和山泉指指画画,嘴里 不住地说着很 古怪的单音,听了半天才明白,他们是说:" 水,水。" 天禄沉着脸小声说:" 他们要找水的源头。" 天福疑惑地说:" 他们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 天禄脸上乌云更重,却没有说话。 天寿却已经蹦跳着到那两个小英夷面前,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便把他们领到 泉边。小英夷 见到泉水欢呼不已,轮番凑上去咕嘟咕嘟地喝,用水壶接,还不住 地对天寿说:" 三刻有, 三刻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