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天禄拿手绢给天寿擦去眼泪,像哄孩子似的:" 真的真的,你是人见人爱,戏 唱得好,人生 得漂亮,心眼儿又好,就有点儿小小的怪脾气,也让人心疼……招 人喜欢是好事嘛,哭什么呢?莫非你倒想招人讨厌招人恨?" " 你们……你们要是别对我这么好,我心里倒能好受点儿……" " 说什么傻话! 咱们结拜兄弟,对天发过誓的! 你哪儿来的这怪念头!" " 我……我也说不明白! ……" 天寿这回真的出声地哭起来,抽抽搭搭,泪流 不止,他赶紧 拿手绢儿捂住脸。 天禄一时冲动,真想对小师弟说:你有什么心事就对我说吧,不管你有什么毛 病,师兄永远 都疼你爱你护着你! …… 但他终于忍住了,要师弟亲口承认一个男人最感耻辱的缺陷,实在太残酷! 即 使师弟说出真情,除了给几句安慰的话,他还能做什么?师弟心里已经很苦,他不 能捅破这一层纸让师弟无地自容。于是,他扶起师弟说,回你屋里好好躺床上歇着 去。天寿只让他扶着走了几步, 就推开他,自己进他的卧室了,并依照惯例,关 门下闩。他的卧室,是谁都不许进去的。 对这位从小走红的小师弟的古怪脾气,天禄早已见怪不怪,而今,他心里更多 了几分理解, 知道他防范如此之严是害怕隐私暴露。但理解之余,又不免满心酸 楚,哀怜小师弟的不幸, 为小师弟的一生担忧…… 可是第二天,城外炮火愈加猛烈,双方舰船和炮台开始互相对射的时候,天寿 又跟天禄翻了 脸。 外间传来的消息说,夺回十三行街的官兵开抢了,一连拆毁夷人商馆五间,打 坏许多门扇窗 槛,匹头洋货各种什物抢夺一空,尽都肩挑背负满载而归。天禄听 到这事,当下冷笑着说:" 这么能抢,还能打胜?" 就为这句话,天寿不依不饶,定说天禄存心恶毒,竟向着夷人,英夷都敢跟咱 们天朝动刀枪 了,抢他的商馆还不该吗?天禄再三解释说他只不过对官兵这种恶 习看不惯罢了,没有别的意思。天寿大眼睛瞪着他,那神情与昨晚判若两人,恨恨 地说: " 我早就看出来了,从一开始你就跟我不是一样心肠! 你嘴里不说,可昨儿听 说开仗、听到 报捷,也不那么高兴! 你不想咱们天朝赢啊?你不想保住香港、保 住咱家的听泉居呀?" " 我怎么不想! 可想是一码事儿,能不能真赢是另一码事儿!" " 啊--" 天寿拖长声调,继续瞪着天禄," 原来你心里是这么回事儿! 那你干 吗不明说? " " 看你好久没那么开心了,我何必要扫你的兴! 再说你也没问过我。" " 那你说呀! 你现在就说呀!" 天禄沉默片刻,认真地看着天寿:" 师弟,我这人你是知道的,要么不说,要 么说笑话,要说真的就不搀一点假。我也盼着官兵打赢这一仗,我也恨英夷不讲理 欺负人,可眼下真的打起来,就这些外省来的几万官兵,就这些新铸的铁炮、新打 的木排草船,还有这些新练的水 勇义勇,自己打自己行,打老百姓行,打英夷的 兵舰大炮,不行,胜不了! ……弄得不好, 广州城也危险了! ……" " 你瞎说!"天寿直跳起来,冲上去捏着小拳头就朝天禄胸口咚咚咚咚擂鼓也似 的打。 天禄一把攥住师弟的手腕儿,笑道:" 你想打疼我,等下辈子吧。赶快回家要 紧,广州这边 开仗,师傅和大师兄不定怎么担心呢!" "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天寿一面挣扎一面由着性子大喊," 我偏要等在这里, 哪儿也不去! 等官兵大获全胜,羞死你! ……放手! 放手! 你把我胳膊都快掰断啦 !讨厌!……哎哟哎哟! " 天寿突然尖叫,自己用手托住了左臂,疼得蹙眉闭眼,咧 着嘴直嘬牙花子。天禄想起师弟的胳膊前天扭伤,后悔刚才用劲大了,赶过去要给 他揉揉。天寿忍过这阵疼痛,猛一转身,就往自己屋里走,嘴里愤愤地大声说〖BF 〗:" 〖BFQ 〗还结拜兄弟呢! 下手这么狠! 要是小 三哥,才不会这样! 哼,铁 锹!" 小时候,天寿和天禄一闹别扭,天寿就要提起小三哥亨利;想起他俩同去澳门 那三天经历,就会让天禄自愧不如,往往就自动让步,自认下风。这次天禄重回广 州,两人都已长大,天寿也不再用这杀手锏。今天突然这么一使,倒叫天禄措手不 及。而且,只有在对天禄极其不 满的时候,天寿才会叫出铁锹这绰号泄愤。天禄 追过去正要说点什么,天寿已经当着他的面哗啦一声关门上闩。天禄怔了半晌,摇 摇头,叹息着低声说:" 小三哥……三弟,唉! 没法 说! ……" 次日,天寿还是一脸不悦,天禄也不理他,可是没有多久,情势就容不得哥儿 俩致气了。 外面传来的声息越来越不妙,气氛越来越紧张了。整个上午,城外炮声就没停 过。每隔不多 会儿,就有同住老郎庙的孩子匆匆忙忙跑进来报信儿,这信儿也越 来越糟糕: " 鬼子又增兵了,派来好多艘大兵船,前天打跑了的那只船,又领来两只围着 攻打西炮台… …" " 鬼子兵船上大炮太凶了,轰得西炮台受不住,官兵连同水勇都逃了……" " 鬼子大兵船、火轮船攻到泥城,轰了炮就登岸,才上岸数十人,不知谁喊叫 一声鬼子来了 !数千官兵全都逃命逃个干净! 鬼子打破栅栏,拆毁炮台,把官兵的 大炮全扔江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