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 试……什么?" " 不认命成不成!" 天寿俊美的面容,因焕发着激情,格外光彩夺目。雨香不解地望着他,既迷惑 又不知所措。 正是这孩子天真稚气的疑问表情,激发了天寿,他眼睛里陡然亮起 一片炽烈的火光,猛地打 开闭锁已久的闸门,从不对人说的话滔滔不绝,倾泻而 出: " ……自小儿我就知道,我命犯孤鸾,惟有独身才能一世平安。可现如今… …这么多年,他对我真情一片,始终不改;我感激在心,对他又何尝不爱?就与 他终生相守,就破了柳门的规矩,有什么不成?这是两相情愿情投意合,不是卖身 也不与旁人相干,有什么不成? ……我又不能为柳家接续香烟,传宗接代! 我… …" 天寿突然截住话头,看看惊呆了的小雨香,不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从亢奋、 迷乱和矛盾中 醒悟,发现自己太失态,后悔说得太多太直,于是伸手抚摸着雨香 的肩头,强笑着说:" 瞧我,都胡说八道些什么! 你千万别跟人学舌去,不然我可 没脸见人啦! ……" 雨香的小脸一时也红了,长长的睫毛直忽闪,兴奋地连忙说:" 你这么信得过 我,对我说心 里话,我,我……这么多日子了,我雨香的为人你还不知道吗?" 天寿的泪水又涌出来。他扯出手绢蒙脸片刻,再抬头,仍垂着眼帘,说: " 胡大爷待我有大恩。如今逢着他遭难,该是我报答他的时候了! ……我师兄 还睡着,等会 儿要是醒了,你替我照看照看,他还有两剂药没有煎……" 桌上杯盘狼藉,一坛酒已去了半坛。 知府大人走了以后,胡昭华隔着书房门窗,喝住了拼命敲门的两个兄弟,说天 大的事明天再说,我不寻死,就想安安静静地待会子,谁也别来打搅。老太太大太 太姨太太,所有童仆侍婢,一个都不许进我这书房院门! 当大家就要退出的时候, 大爷又吩咐备宴一席、酒一坛,王师爷送进。就这样,从中午起,胡昭华要王师爷 陪着,喝酒喝了两个时辰。 王师爷不住地劝他少喝。胡昭华却冷笑着说:" 酒入愁肠人易醉是吧?我偏不, 越喝越醒, 越愁越不醉! 你看我,像是要醉的样子吗?" 确实不像。人家都是越喝脸越红,他却是越喝脸越白,从象牙白变成苍白,又 变成惨白,白 得发青,更显得双眉漆黑、眸子乌亮,竟使他罕有地带出一种阴郁 男人的强悍。 屋里开始发暗,王师爷探头看着窗外,说:" 又是满天乌云,要不就是时辰晚 了,大爷你就 别喝啦! ……身子要紧,胡家还得靠你支撑哪!" 胡昭华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银库掏空了,十三行街的房子毁了,货栈 烧成灰了,我 这败家子还有脸见祖宗?明天就向二弟三弟交账,让贤! ……" " 可别,可别," 王师爷半真半假地笑道," 您要真撂了挑子,在下可就没地 方混这口饭吃 了。" " 哈,天涯何处无芳草?只看缘分了。" " 你得往开里想,眼下这事又不能怪你,朝廷和官府……" 胡昭华手一挥,止住他:" 你不用说了,如今我算是清楚了:什么行总! 什么 首富! 不管有四海三江的买卖有百万千万的家私,不管怎么忠心耿耿出生入死替朝 廷办事为官府分忧,在朝廷和官府眼里,我不过是一条狗! 一条肥狗! 听明白了吗? ……想踢就踢,想打就打,想剥皮 就使刀割,想吃肉就架火烧! ……我还得朝着 大人老爷们摇尾巴赔笑脸,说踢得好打得妙! 割得痛快烧得香,小民谢恩了谢恩了 !哈哈哈哈!……" 胡昭华狂笑,眼泪都笑出来了,连着喝了三杯酒,抹了抹眼角,沉默了许久, 伤心地说:" 论理,朝廷特许十三行做最赚钱的洋商买卖,是天恩,报效朝廷也是 应当的。可这么多年,胡家报效得还少吗?这回偏火上浇油、釜底抽薪,心太黑下 手也太狠了! ……我呀,真是十足的大傻瓜! 我干什么一次两次三次地从中调停? 一看朝廷支持不住就赶紧地张罗着讲和?我费了大劲促成和局,倒把自己和得个倾 家荡产! 我图的什么呀?……就让夷人把官兵打败打垮,一直打进广州,让朝廷那 些个钦差总督巡抚提督知府一个个全都杀的杀、流的流、革职查办的革职查办,不 也碍我不着吗?胡家不也丝毫无损吗?我这是何苦来呢?……" 王师爷见胡昭华眼里闪着亮亮的凶光,不由得背上蹿过一道冷战。可这位公子 爷却转而长叹 ,摇摇头,说:" 大战一开,玉石俱焚,无论胜败,无论谁有理谁 没理,受苦受难的还是无 辜百姓啊! 他们终究是我的父老乡亲,我终究是天朝人 吧?……" 王师爷赶紧顺着他的话说:" 是啊是啊,您实在是两难哪,一边是父母之邦, 一边是贸易伙 伴、生意场上的朋友,两边您都想维护,力主和议最是高招儿嘛!" " 可两边我都得罪了! 这边骂我汉奸,那边骂我出卖朋友,我猪八戒照镜子里 外不是人! 哪怕 落点儿好处呢,偏又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个精光! 这不是遭瘟 吗?是我上辈子作孽?是我 此生大奸大恶得的现世报?……" " 可别这么说,胡爷! 胡家从来有好善乐施的美名,当年捐银修海堤造福一方, 所有赈灾济 贫、救助鳏寡慈善之行,胡家都是头一份,这,有目共睹哇!" 胡昭华好像没听到王师爷的劝解,依着他的思路掰着手指头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