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 我去帮帮天禄……没想到他本事竟越发大了! 真是多亏了他呀!" " 我也去。" 天寿立刻站起身。 " 不用了。这火堆也得有人看着。" 天福说着,离开火边,出庙门朝不远的海 边跑去。雨还 在下,但小得多了。 连天福天寿都不知道天禄对海这么熟识。 他们三个像死尸那样躺在海滩上淋雨的时候,是天禄最先醒过来的。他做的第 一件事是爬到海边的礁石上,用手抠、用石头砸,吞吃了许多夹在壳里的海蛎子, 又从石头底下礁岩缝中摸小螃蟹,生吃活嚼下去十几二十只,有了劲儿,赶紧把天 福和天寿一个一个地背到更安全的高处,放在雨淋不到的岩洞里,这才跑出去寻找 附近的渔村或是人家。雨太大,看不远,只找到了这个中用不中看的破庙。他找到 了火种,生起了火堆,把陆续醒过来的师兄师弟搀到了这里,就又下海了。再回来 的时候,他大呼小叫,又笑又嚷,用长衫兜了一大包从海里摸来的大个儿海螺和海 蟹,放在火上连烧带烤,让弟兄三个吃到了一辈子也没吃过的那么好 吃的海鲜。 命活过来了,不挨雨淋、不冷不饿了,等到风定雨过天晴,总能找到人家、找 到船,就能回 家了。天禄看天寿大口大口地吃着鲜美筋道的海螺肉,海螺黄和油 抹了满脸满手,忍不住打趣道: " 要是那会儿我揪不住你那辫子,这么好的海螺肉给谁吃去?" 天寿脸一红,瞪了天禄一眼,像要生气,又低了头,阴郁地笑笑:" 我都死过 一回了,这程 子你爱说什么说什么吧!" 天福也笑问道:" 你那会儿倒是为什么呀?支撑不住了吗?" " 对,就是支撑不住,也别连累你们呀! 死了拉倒,省得惹人嫌弃!"天寿说得 很随意,很轻 松,脸上也是半真半假、似笑非笑的样子。 " 真是胡说八道!"天禄" 呸" 了一声说," 就不想师兄和我,也该想想师傅啊 !他老人家还 等着你回家呢!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啦! 我再去摸点儿好吃的, 今儿晚上怕是要在这儿过 夜了。" 天禄说罢,拿起长衫就出了庙门。天福觉得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也跟着去了, 留下天寿独 自望着火堆出神。听得他们脚步声远了,天寿才站起来,脱去外面已 经干爽的长衫,一会儿 脸朝火,一会儿背朝火,把仍然湿得箍在身上的衣裤烤烤 干。 四周寂无人声,木柴噼啪燃烧声和远远的海潮拍打沙滩的哗哗响,更增添了几 分静谧。天寿 用双手蒙住了脸,在火堆前跪了下来,泪水如泉,静静地流淌着, 流淌着…… 不认命成不成? 不成! 她曾怀抱着那么美好的期望,对前程她曾是那么有信心有把握,以为只要自己 轻轻一点,一 切就能化为仙境……谁能想到这么多年一往情深的胡昭华,竟眨眼 间翻脸成仇?这是什么?这不就是命? 那" 天打五雷轰" 的誓言,犹闻在耳,竟立时应验,不也太可惊、太可怕了吗? 什么时候回 想起来都恐怖得心悸不已! ……这是什么?这不也是命? 她本想一死,了结这难言的羞辱和撕心裂肺的苦痛,也不必再受命运的摆布; 可没有死成, 也就没有了第二次寻死的勇气了…… 那就活下去吧,只能认命了! …… 活下去,就那么容易? 大雷雨之夜的经历,将像一场可怕的噩梦,长久地缠绕着她,她得忍痛忍耻忍 羞忍愤,打掉牙齿和着血泪强自吞咽;日后,她得继续如一片枯叶,任凭命运的风 浪抛高掷低、翻覆摧残,就像她短短十八年人生经历过的一样,无论喜悦还是甜蜜, 也总拌着黄连,挫折不断,苦痛无边……远望老境晚年,更有无尽的孤寂、辛酸和 凄凉等在那里……她都得独自隐忍,都 得默默承受,她受得了吗?…… 老天爷! 你既不让我死,就该让我痛痛快快地活,哪怕平平常常地活着也好, 为什么叫我活得这么悲惨?我一辈子从没做过害人的事,连害人之心也不曾有过; 那么多残害黎民天良丧尽的大奸大恶你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偏欺软怕硬,惩罚我 这么个无足轻重的一介小民,这 公平吗?还有天理吗? 痛苦和愤懑填满胸膛,憋得她头昏眼花,心肺绞痛,透不过气。她的双手用力 撕扯着胸口, 恨不能立刻炸开,哪怕炸成碎片、化为齑粉! 她泪眼朝天,想要怒 吼,想要大骂,一开口, 如烈火喷涌,竟喊出了一句《窦娥冤》的唱词: " 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 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 喊罢,她伏地痛哭。 海潮声里夹杂着一片喊叫,使她的大哭戛然而止。她像受惊的小动物一般倏地 跳起身,凝神 谛听,然后狠狠咬住嘴唇,一憋气,硬把泪水咽回去。走出庙门, 听清也看清了,天福天禄正在招手喊师弟,叫多添些柴火,赶紧去帮忙,海里还有 人。 天寿跑到海边的时候,雨完全停了,天色也越发地暗下来,只见天福和天禄都 在海中,各拖着一个人朝海滩游过来。上了海滩,就叫天寿帮着把两个遇难的人头 低脚高、脸朝地面放好,然后各自抓住遇难人的脚使劲往上提,好让他们把腹中的 海水吐出来。两个遇难的人都是大块头,不多一会儿天福天禄就都累得呼哧乱喘。 天寿看看没动静,说:" 怕不行了吧?" 天禄说:" 歇口气再试试看,死马当做活 马医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