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新妇入门第二天,依照礼俗要去拜见公婆,经过这一关,也才算是真正的完婚。 青黛在几个婢女的服侍下,穿上贵族命妇所谓的常服,其实就是一般的长袄和 长裙,不过在纹样和边饰上头有着具体的规定,还可以用官方规定百姓不得用的金 绣,接着又在她的头上戴了用金丝和银丝制成圈架的假髻,然后再缀上发饰,原本 就清丽秀雅的仪态更增添了高贵的气质。 “……时辰差不多了,世子妃呢?” 男人低沉的浑厚嗓音传进了青黛的耳里,一下子就认出是出自昨晚才见过面的 新婚夫婿口中,不禁深吸了口气,她有些许的紧张,只是不确定是因为他,还是为 了去拜见公婆的事。 或许两者都有吧,面对已经是自己丈夫的男人,尽管可以装得很冷静,其实还 是有些不安,怕接下来会有的亲密关系,怕彼此相处得不和睦……原来自己也有胆 小软弱的时候,青黛不免自嘲地忖道。 待她盈盈地从镜台前起身,踩着弓鞋来到房门前,看着站在门口的高大男子, 同样一身贵族常服,尊贵中更有着不容忽视的严肃,不过锁在眉心之间的忧虑,在 大白天看来更为明显。 “世子……或者我应该唤一声‘相公’?”青黛不了解王府的规矩,还是先问 清楚比较好。 朱骥云跨进门槛,看着眼前只到自己胸口,身形纤细的年轻女子,薄施胭脂的 她比昨晚的盛妆打扮更美丽三分,没有男子见了不会想多看一眼,甚至因她而心动, 所以他更必须克制,不能让那样的情况发生。 因为娶妻生子对他来说,不过是种责任,是为了一个“孝”字,若是可以,朱 骥云宁可孤独地过完一辈子,也不希望噩梦再度重演。 “私底下就唤相公吧。”他说。 她柔柔地说了声“是”。“那么相公,晟儿昨晚没事吧?” “……他没事。”朱骥云简单地回道。 “那就好。”似乎只要提到他的儿子,这个男人的反应就会相当防卫,虽然不 是很清楚原因,但是青黛就是有这种感觉,但她不急,反正迟早都会弄清楚的。 “走吧。”说完,他先转身出去。 跟在身形高大的丈夫后面,青黛依着自己的步调往前走,不会刻意想去跟上对 方,免得跌倒出糗了。 发现走在身后的妻子没有跟上,朱骥云马上停下脚步等她,这一点也让青黛对 他多了几分好感,至少他还懂得体贴,不会自顾自地走。 “待会儿见了爹娘,不需要过分紧张,他们问什么答什么就好。”他面授机宜 地说。 她笑觑丈夫一眼。“我会记住的,原本真有些紧张,不过听了相公这番话,顿 时心安了不少,得要谢谢相公。” “嗯。”朱骥云望着眼前柔美的笑靥,即使依然面无表情,不过脸部线条已不 再那么僵硬,或许是自己担太多心了,他的世子妃可以应付得来,若真的不行,他 再找借口带她脱身。“走吧。” 青黛再次举步跟着他,心中已经先设想好待会儿可能会碰上的场景,即便丈夫 主动上门提亲,那么公婆就真的愿意接受一个民女来当媳妇吗?举凡皇亲国戚、王 公贵胄很难没有门户之见的,届时又会如何待她?自己又该如何化解?万一真的不 讨公婆喜欢,她的丈夫又会帮谁…… 就在这对新婚夫妇各怀心事的情况下,来到一间华丽厅堂,不用多说,滕王爷 和滕王妃已经在座。 依照规矩,青黛朝公婆行跪拜礼,然后让身边的婢女送上准备好的见面礼,最 后等着他们开口问话。 “王爷,这就是子秉的媳妇了。”滕王妃笑吟吟地开口。 滕王爷年约五十左右,只见两鬓霜白,唇上蓄着两撇胡子,身形与儿子相仿, 只是略瘦了些,夫妇俩都是用儿子的字来叫他。“子秉总算是成亲了,王妃也该可 以安心。” “还不能安心,王爷,我可是还等着抱孙子……”滕王妃用和蔼的笑脸看着刚 进门的媳妇。“你叫青黛是不是?” “是,婆婆。”青黛垂着螓首回话。 “抬起头来让咱们瞧瞧。”滕王妃又说。 “是。”青黛照做了。 滕王妃这才满意地笑着点头。“果然生得标致,气质也不错,没有一般民女的 那股俗气,原本我还暗暗担心着,可是既然都答应让子秉自己挑媳妇了,咱们当爹 娘的也不好多嘴。” “那是因为子秉眼光好。”滕王爷附和着妻子的话。 听着滕王爷夫妇一唱一和的,青黛也同样笑不离唇的,一脸谦虚地垂下眼说: “是公公和婆婆夸奖了。”这骂人不带脏字的功夫,果然也是高人一等,她已经心 里有数了。 似乎很满意青黛的懂事和有礼,滕王妃说出他们夫妇俩最大的愿望。“我这个 婆婆也很好相处,有什么需要随时来跟我说,你只要早点帮咱们生个健健康康、会 说会笑的孙子就够了。” 听到母亲这么说,朱骥云自然是最了解这话的背后是在暗示什么,顿时神情僵 硬,全身的肌肉也绷紧了。 “王妃……”滕王爷发现儿子的神情不对,连忙提醒妻子。 滕王妃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马上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说只要是孙子就好了, 王爷,是不是?” “没错。”他用力点头。 “媳妇也希望能达成公公和婆婆的心愿。”青黛似乎感觉到他们父子和母子之 间的紧张气氛,有些困惑和不解,不过嘴里还是温顺地答允。 “你能这么想就好了。”滕王妃很满意她的回答,但是接下来话锋一转,还真 是让人很难一下子就适应过来。“不过……我却听说世子昨晚没在新房过夜,这又 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青黛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等着身旁的男人自己开口。 朱骥云淡声回道:“因为晟儿昨晚太贪玩,让大家都找不到人,所以等孩儿回 到新房时,夜已经很深了,所以才决定让她早点休息。” “娘听吉祥婆子和婢女说的可不是这么回事……”滕王妃先礼后兵,方才的和 蔼换上了婆婆该有的威严。“她们说是媳妇不让你待在新房,赶你出去,还不等新 郎倌来揭头巾,自己就先取下……” “娘何必听信下人说的话。”他口气更冷了。 滕王妃自然不会责备儿子半句,于是把矛头转向了媳妇。“世子妃有什么话说? 又该如何解释?” 依旧不发一语的青黛始终垂着螓首,她不会唯唯诺诺地乞求原谅,也不会愚蠢 地把责任通通往自己身上揽,所以干脆不开口。 “怎么不说话?”滕王妃决定给媳妇一个下马威。“别以为进了王府,就一定 能坐稳世子妃的位置……” 朱骥云寒着脸孔。“娘,够了!”当年母亲也是用同样的语气对晟儿的生母说, 他没忘记她被吓得脸色发白,不停地发抖,他不允许同样的状况再次发生。 “可是……”滕王妃还想说些什么,就被滕王爷给阻止了。 “好了,事情都过去了,就别再追究。”滕王爷对妻子使了个眼色,不希望又 把关系给闹僵了。 夫婿都说话了,滕王妃只得不情不愿地把话咽了回去。 滕王爷对着儿子和媳妇说:“你们可以下去了。” “媳妇就先告退。”青黛直到这时才出声,福了下身之后便跟在夫婿身后步出 厅堂。 走在廊下,她静静地觑了下走在前头的男性背影,似乎满怀心事,那是自己无 法介入,也不让任何人能够进去的领域。 看来这座王府有许多得去好好探究的地方,青黛已经有了这样的认知,因为往 后数十年都得在这儿生活,如果不想就这么懵懂度过,那么便得去挖掘,只是不知 该从何处下手罢了。 青黛主动先开口说:“谢谢相公方才替我说话。” “这是我的责任,不须言谢。”朱骥云不会再犯下同样的错误,他曾经没有保 护好一名女子,所以这次一定要做到。 这个男人看来冷漠,不苟言笑的,仿佛在自己的周遭设下层层的保护网,不准 他人靠近,可是实际上却是责任感很重,也有属于他温柔体贴的一面,在这一刻, 青黛终于愿意打从心底承认……他是她的丈夫。 “往后相公也不必替我操心,无论公公婆婆说了什么话,我都不会放在心上, 也能冷静应对。”这是她的回报。 朱骥云偏头看她,眼底的讶异一闪而过。 “这不就是相公最担心的,怕我无法承受公公婆婆施加的压力。”青黛盈盈一 笑,亲自见识过公婆的厉害之后就明白了。“如果方才相公没有开口说明原由,主 动扛下责任,任由婆婆来指责我,那么情况就会不一样了。” 他听到自己问:“怎么个不一样?” “我自会像个受尽委屈的媳妇,跪下来认错,流着眼泪请求公公婆婆原谅,然 后从此对待相公……客气疏离,宛如陌生人,可不会像现在这样随兴地说着话。” 她柔哂地说。 “这是你表达生气的方式?”朱骥云以为她是因为受过良好的教养,所以总能 用优雅的笑脸来面对任何人,不过这席话让他有了另一层的认识。 “相公不会想看我真正生气的样子。”青黛笑得更娇柔了。 “那么现在呢?”他开始明白不能小觑她。 “至少相公不用担心我受公公婆婆欺负,然后哭哭啼啼地去向你诉苦。”青黛 想先让他了解自己,或许他也能渐渐打开心胸,愿意让她了解他,不求彼此相爱, 但求做一对可以交心,也谈得来的夫妻。“所以我现在把话说白了,也希望到时不 会让相公为难。” 朱骥云心中的大石仿佛放下了一半,能有这样的自觉和醒悟,也表示她并不脆 弱,跟晟儿的生母相比,可以说是坚强多了。“只要别被冠上不孝的罪名,都在我 的容许范围之内。” “谢谢相公。”她就是等他点头。 瞅着青黛眼底的光芒,那意味着战斗,不会乖乖等着挨打的,这样耀眼的眸采 出乎意外地撩动朱骥云空寂已久的心扉。 不行!他不能就这样被吸引了,这桩婚事自己早就想好,只能与她当一对有名 无实的夫妻,不能产生感情——朱骥云在心中提醒自己。 “如果方便的话,可否现在就去看晟儿?”青黛冷不防地提出要求,因为她有 种预感,一切的症结都在那个孩子身上。 “改日吧。”他缓和下来的表情又凝肃了。 “是,相公。”看来还是不行,青黛只能把脚步放慢,一步一步来了。 当天夜里,听到王府外头传来打更的声音,就知道已经子时了。 青黛睡在床榻的内侧,尽管有点困意,但是不确定丈夫会不会回房,会不会要 求行周公之礼,在在都让她辗转反侧。 新房内只有微弱的烛火,以及翻身的声响,直到门扉被人推开,高大的身影跨 进房来,然后又顺手关上。 朱骥云没有唤人进来伺候,自己脱去袍子和鞋,然后钻进锦被中,直挺挺的躺 在床榻的外侧。 尴尬的气氛持续了片刻,他才出声打破沉默。 “我不会碰你的,你快睡吧。”朱骥云似乎知道枕边人还醒着,低哑地说。 原本屏住气息等待他接下来动作的青黛不禁愣了一下。“如果相公是因为顾虑 到我的身子还没恢复,在这里先说声谢谢。”不过她也明白丈夫有权利要求圆房, 而自己也不能拒绝。 “不完全是这个理由。”今晚若再没回新房,只怕爹娘明早就会质问妻子,他 只好拖到这么晚才进来。 青黛望着漆黑的帐顶半晌,缓缓说道:“……相公不妨说来听听。” “我……不想再有孩子。”朱骥云困难地启齿。 她在心里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那么为何要娶妻?” “为了爹娘,为了身为独子的我,肩负着传宗接代的责任。”在黑暗中,话似 乎也比较容易说出口,而且既然起了头,那么也就趁这机会跟她一次把话说清楚, 于是朱骥云又深吸了口气,坦白说道:“……所以我不得不娶。” “那么既然非娶不可,为什么又不要孩子?”话一出口,青黛便很快地想通了。 “是为了晟儿?相公担心晟儿身为长子,失去他该有的地位?”不只是皇亲国戚、 王公贵族,在百姓中也是常有的事。 朱骥云果断地回答这个问题。“晟儿并非我的嫡长子,所以无法拥有继承权, 但他是我的亲生儿子,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事实。” “这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这似乎和相公不想再有孩子的事,并不会产生冲 突。”所以她心里更纳闷了。 他不得不说出真相。“晟儿现在已经五岁了,可是……他不会说话,甚至不会 笑,现在的他连哭都不再哭过一次,这些年来不知请过多少个大夫,甚至也给太医 看过,都找不出原因来,最后不得不放弃。” “不会说话,甚至不哭也不笑?”青黛一脸诧异。 “只有刚出生那几个月听他哭过,渐渐长大之后就不曾有了,说话就更加不可 能,不管我怎么教他,他都发不出声音。”朱骥云每次想到儿子的状况,就心痛到 无以复加。“是我这个爹对不起他,害他变成这个样子,万一又生出跟晟儿一样的 孩子来,不是让他们到这世间来受苦吗?所以……我不想再有孩子了。” 听完一个父亲沉痛的心声,青黛很想回他说不定下一个会是正常健康的孩子, 但话到嘴边又吞回去,知道这种假设是安慰不了人的。 “我懂相公的意思了。”他们才刚成亲,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过,谁也无法预料 将来会如何,所以青黛也不急着说服。“相公放心,我会保守这个秘密,公公和婆 婆那儿自然也会尽力瞒着。” 朱骥云喉头紧缩了下。“谢谢。” “是我该道谢才对,谢谢相公愿意坦诚相告。”青黛出自真心地说。“而不是 让我如坠五里雾中,胡乱猜测着相公的想法,那只会让问题更加复杂。” 闻言,他的胸口窒了窒。“不,这是我该做的。”她的宽大和体谅让朱骥云既 惭愧又内疚。“也知道这对你并不公平,若是你有任何要求,随时可以告诉我,我 会尽量弥补你的。” 青黛嘴角噙了抹笑意,可惜房内太暗,躺在身旁的男人看不到。“我现在就有 个要求,希望相公同意。” “什么要求?”朱骥云倒没想到她会立刻提出来。 “明天可以让我见晟儿吗?”她听了丈夫的话之后,更想见那孩子一面。 “……就这个要求?”他错愕地问。 “是。”她笑说。 朱骥云当然无法再拒绝,相反的,还有那么一丝感动,直到现在才相信青黛是 真心想见晟儿一面,而不是刻意要表现出个母亲的样子。“当然可以,明天我就带 你去看他。” “那我就先谢谢相公了。”青黛又泛出浅笑,对于圆房的事,她还是相当不安, 更不知该如何应对,如果能再等待一些时日,待彼此熟稔些之后也会比较好。 心里这么想,她的身子跟着放松下来,几乎马上就睡着了。 察觉到青黛已经睡了,朱骥云依旧保持平躺的姿势,可是鼻端隐隐约约袭来淡 雅的香气,也许是脂粉,也或许是来自她的身上,让他起了本能反应,也就更不敢 乱动了。 只要不碰她、不抱她,那么就不用担心让妻子受孕,这是朱骥云唯一想到的法 子,否则药物伤身,他不想弄坏她的身子。 朱骥云闭紧眼皮,努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直到自己也睡着为止。 到了隔天,得到一夜好眠的青黛才睡醒,便发现身旁的丈夫已经不在了。 “姑爷呢?”她问着进来伺候的婢女。 “好像是王爷有事,刚刚叫人来请姑爷过去了。”彩荷拧了条面巾给主子,然 后端详一番。“奴婢看小姐今早气色不错,该不会昨夜和姑爷……” 青黛顿时嫣红了脸颊,就因为是从娘家陪嫁过来的婢女,所以也就不隐瞒她了。 “我和相公……暂时不会圆房,不过这件事别让任何人知道,要是说出去,我可饶 不了你。” “为什么?”彩荷才嚷嚷了一句,马上用手捂住口,小声地问:“小姐,这是 为什么?难道姑爷……身体有问题?不过这不可能,明明都有个儿子了……” 青黛嗔恼地瞪她一眼。“你想到哪儿去了?这件事以后再告诉你,总之别让任 何人知道。” “是,小姐。”主子这么交代,她也只能照办。 “其他的婢女呢?”青黛知道王府还派了两个婢女来伺候自己。 彩荷昂起下巴说:“她们怎么会知道小姐的喜好、怎么伺候小姐,所以奴婢让 她们去准备早膳了。” 她笑睨一眼。“我看你是怕位置被抢走了。” “小姐知道就好了……”彩荷不好意思地承认。 待早膳送来之后,青黛简单地用过,想到丈夫不在,而他昨晚也亲口答应了让 她见晟儿,不如她自己过去看好了。 青黛开口问了王府婢女,然后请对方来带路,当她们往府里的另一头走去,一 路上自然也问了不少事,知道晟儿身边有一个奶娘和两个婢女在照顾,但也因为不 是世子的嫡长子,王爷和王妃便不许世子把儿子接进自己的院落,就近看顾,还曾 经发生过不小的争执。 为什么呢?青黛不禁要问,晟儿也是王爷和王妃的亲孙子不是吗?难道就因为 他的“缺陷”便不疼不宠了?这些皇亲国戚、王侯贵胄的想法果然和平民百姓大不 相同,她不禁有了这样的结论。 “世子妃,这就是晟少爷住的地方。”王府婢女指着前方说。 她“嗯”了一声,环视着院落的四周,当然没有其他地方来得气派,建筑物也 比较老旧,感觉起来只有“安静”两个字。 待青黛又往前走了几步,不期然地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地上,正仰高小小 的脑袋,看着几乎高耸在云端的树梢,树梢在微风中摇曳着,还不时发出沙沙的声 响,而那小小的身影一动也不动,似乎看得呆了。 不必开口问,她也知道那孩子是谁了。 她看了下孩子的周围,没有半个人在,不禁皱起了秀眉。“你们去找找看奶娘 上哪儿去了。” “是。”婢女们分头去找人。 青黛则是来到小小的身影旁边,看着他仰高一张红扑扑的圆圆脸蛋,两丸又黑 又圆的眼珠瞬也不瞬地盯着树梢,似乎没有发觉自己的到来。 于是,青黛也跟着蹲下,和他一块望着树梢,金黄色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穿进 来,还有一、两只麻雀飞过,她实在不确定身旁的孩子究竟在看什么,而自己也离 孩提时光太遥远了。 “如果是芍药在这儿,一定会有办法的,说不定还可以爬到树上去……”说着, 她忍不住又偏头看着晟儿的侧脸,有着遗传自己父亲的五官,头上束了个小发髻, 两排黑色睫毛又长又翘,还有着红通通的小嘴,相信长大之后,会有着不逊于丈夫 的俊美。“你在看什么呢?晟儿,可以告诉我吗?” 晟儿对她的问话没有反应,继续仰着小脑袋,呆呆地看着高高的树梢,依然沉 浸在自己的小小世界中。 “是在看树叶?还是看鸟儿?”青黛仰高螓首,想像自己在五岁的时候,当时 又是怎么样的想法。 就在这时,有个“东西”冷不防地从树梢上掉下来,正好落在青黛的头上,她 本能地将它拿下来,定睛一看,居然是毛毛虫。 “啊!”她发出惊呼,赶忙把手心上恶心可怕的“东西”扔到地上,身子也跟 着跌坐在地上。 而这个叫声终于引起晟儿的注意,他睁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看着身旁的大人, 似乎对她多变的有趣表情感到好奇。 青黛捂着心口,惊魂未定地笑说:“我叫得太大声了,只是……我真的很怕这 些虫子……” 晟儿也跟着望向地上的毛毛虫,然后伸出小手,将它捉了起来,接着……递给 了青黛。 “要……给我的吗?”青黛咽了口唾沫,颤声地问。 他没有点头,只是把细细的小手臂伸得长长的,一副要她收下的样子。 青黛强忍心中的恐惧,怯怯地将手心朝上,好让晟儿把正在蠕动的毛毛虫放在 上头。“虽然毛毛虫可以蜕变成美丽的蝴蝶或蛾之类的,但是它现在这个样子…… 我真的很难喜欢上它……” 再也受不了了,青黛又叫了一声,用最快的速度把毛毛虫放回晟儿的小手内。 “咱们帮它找个地方住好了……” 她左右张望了下,看到种满栀子花的花圃,于是指着它对晟儿说道:“来!把 毛毛虫放在花上头……晟儿?” 晟儿看着手心上的毛毛虫好久、好久,然后才迈开小脚,将毛毛虫放在像白雪 般的栀子花上。 “太好了……”青黛抚着胸口,喘了好大一口气,终于把它解决了,也不用再 看到那恶心可怕的东西。 依然睁着大眼看着她的晟儿,小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不过那眼神又像是在研 究眼前的大人。 青黛微微一哂,朝他伸出了右手。“来!” 怔怔地看着伸到眼前的柔荑,晟儿似乎不太了解她的意思,并没有任何动作。 青黛主动去牵起他的左手。“你的房间在哪里?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瞧着他用好奇又不解的乌黑大眼盯着牵在一块的大手和小手,还真让人猜不透 他的小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 “没关系,咱们到屋里头找找看,应该很快就找到了……”青黛没有强迫他说 话,一个人自问自答。 这个时候,青黛的贴身婢女彩荷带着长得矮胖的妇人回来了。“小姐……不是, 世子妃,找到奶娘了。”差点忘了在私底下才能叫小姐。 “见过世子妃。”奶娘福了个身说。 青黛打量过奶娘之后,嗓音轻柔,不过带了点质询的意味。“怎么让晟少爷一 个人待在外头,身边也没有人看着?”听王府的婢女说这个奶娘原本是伺候王妃的, 等到晟儿出生之后,才被派去照顾他。 “这儿人手不够,却有很多事要忙,加上晟少爷又喜欢一个人乱跑,总是会有 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地方。”奶娘敷衍的态度似乎不把这个刚进门的世子妃放在眼里, 青黛自然也看得出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么奶娘就先去忙吧,我来陪晟儿就好。”她不急着教训 对方,一步步慢慢来。 奶娘草率地行了个礼走了。 “那是什么态度?”连身为婢女的彩荷都看不下去了。“明明看到她在屋里打 盹,哪有在忙什么,真是会睁眼说瞎话。” “先别理她。”青黛心想等时候到了,再好好地整治一番。“晟儿,咱们到你 的房里去吧……”她俯下头看着牵在手中的小小孩子,见晟儿也用着圆滚的大眼在 看她,唇畔的笑意也更温柔了。“走吧。” 晟儿任由她牵着自己,但又不时地看向握着自己的柔荑,在那小小的心灵中, 这样的动作是陌生的,因为以往不是被人抱着,就是被人很粗鲁地拖着走,没有人 这样牵着他,所以很好奇。 走过了回廊,经过一扇开着门的寝房,晟儿就不走了。 “这儿是你的房间吗?”青黛往里头张望一下,口中这么问着,人已经牵着他 跨进门槛。“原来你晚上都睡在这儿……” 青黛看着简单摆设的寝房,床榻上叠着刚洗好的几件小衣小裤,质料却十分粗 糙,而且都有缝补过的痕迹。 “彩荷,打开衣箱看看里头有什么。”她对婢女说。 “是。”婢女回了一声,便去查看衣箱了。“小姐,里头只有几件旧衣服,什 么都没有。” 她“嗯”了一声,心想丈夫相当疼爱自己的儿子,不可能不善待他,但是看这 情况还是有不少疏忽的地方,更别说负责照顾的人也没有尽到责任,尽管晟儿的身 分是世子的亲生骨肉,但奴仆们可没有把他当成主子来看待。 “晟儿,早上吃过了吗?”青黛蹲下身来,和孩子面对面地问。 晟儿还是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没有点头或摇头。 “彩荷,去拿些吃的过来。”她回头吩咐。 彩荷领命快步出去了。 “我先帮你把脸和手擦干净……”青黛来到洗脸架前,拧了湿面巾过来,然后 又蹲在晟儿身前,细心地拭去小脸上的脏污,然后不禁笑了出来。“这个动作让我 想起小时候,每回芍药玩得一身脏回来,我也是像这样帮她擦干净,免得待会儿娘 见了一定又会骂她……” 虽然不知道晟儿有没有听懂她说的话,不过青黛可以确定他听得到,于是自顾 自说着姊妹俩的童年往事,也解解自己的思乡之情。 “芍药从小就像个男孩一样活泼好动,要是有邻居家的孩子欺负她,她也会打 回去,让我娘光是想到就头疼……”她又将两只小小白白的手心擦干净。“老说她 要是男孩该有多好,偏偏又是个女孩,以后嫁不出去该怎么办……不过我娘现在可 以安心了,因为她有了喜欢的人,而且不久之前还嫁给了他……我这个当姊姊的真 的很希望她能过得幸福……” 又黑又圆的大眼看着面前的大人不停地说话,嘴巴一开一合的,从来没有人跟 他说过这么多话,而且也不会逼他开口,晟儿不禁困惑地看着她,仿佛直到这一刻, 才开始在想她是谁。 “好了,脸和手都干净了。”青黛将面巾放回洗脸架,然后再次牵起晟儿的左 手,来到桌案旁。“你坐这儿!” 青黛先将他抱上凳子,自己则坐在旁边。 “等一下要我喂你吃吗?还是你可以自己来?”她随口问道。“没关系,待会 儿晟儿自己作决定。” 说着,她又冲着孩子笑了笑,然后伸手整理了下他的发束,晟儿直直地看着她, 因为没有人这么对他笑过,所以好奇地用手指去触碰青黛的嘴巴。 “怎么了?”青黛不懂他想表达什么。 晟儿又摸摸她的脸蛋,似乎正在认识眼前这个对着自己笑的大人。 而这一幕,也落在站在寝房外头的高大男子眼中。 朱骥云因为找不到妻子,问了伺候的婢女,才知道她已经等不及,自己先跑来 看晟儿,所以马上赶过来。 可是当他看到青黛和晟儿亲密地坐在一起,儿子还主动去碰触她,朱骥云居然 有些嫉妒,居然吃起妻子的醋来了。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