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水开了,他替她倒了一杯,又拿了消炎药给她。她笑着接过来,却不吃,只是 捏在手里轻轻地搓。 她很怕吃药,从小如此,就连有糖衣的药片也能拿在手上摆弄半天。最初的时 候,婶婶骗她说是糖,她舔了舔,的确是甜的,于是就很开心地放进嘴里化着,直 到糖衣化完,苦味慢慢地由舌根渗出来,这才晓得是上了当。后来,为了让她乖乖 吃药,大人们想尽了法子,但她一直不肯就犯,最后,叔叔只好按住她,捏着鼻子 强给她灌。 那次是真的呛着了,好像有什么吸进了气管里,卡的难受。她咳嗽的厉害,叔 叔松开手就一直替她拍背,但她还是一直咳,直到把药全部都吐出来才好了些。 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一直怕吃药。其实她知道是心理障碍,但还是克 服不了,如果不到万不得已,她是宁可到医院里去挨针的。 邵天扬像是看出什么来,嘲笑她说:“这么大的人还怕吃药?” “谁怕了?”她不满地瞪他,眉心微微皱起来,簇着一丝言不由衷。 “那你在犹豫什么?药在你手里都快熟了。” 她被他说的不好意思,只得摒着呼吸把药就着水吞了下去。 医生说这药是管消炎的,但冯程程吃了之后却慢慢有了困意,靠在沙发上直打 盹儿。邵天扬推推她:“到床上去睡。” “嗯,知道了。”冯程程懒得睁眼,只是拱了拱身子,却没有动。 她这个样子,倒让邵天扬想起小时候在乡下看到的花屁股猪来。猪尾巴打着卷 儿,好像她现在脑袋上的那束小马尾。 他不忍心再吵她,只好从卧室里翻出薄毯给她盖。 … 冯程程睡的天昏地暗,毫无知觉,直到有人拍她的肩膀叫她:“程程,起来了, 吃饭喝汤。” 她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果然就闻到汤的香气。起初她以为是梦,喃喃地问: “你做的?” “楼下买的李师傅大骨汤,快来尝尝,对你的脚有好处。” 经过这一夜的折腾,她肚子早就饿了,于是翘起一条腿往桌子旁边蹦。邵天扬 亲自给她盛了一碗汤,她一低头就看见那白色的猪骨头上挂着油花儿,腻乎乎的, 幸好汤里还飘着几片香菜叶,遮了几分腻气,不然,她真要忍不住吐出来。 冯程程吃相一直很好,即使碰到特别爱吃的东西,也只是细嚼慢咽。她拿了勺 子慢慢地舀汤喝,邵天扬却让她啃骨头,还一个劲儿地说,要把骨髓也吸出来吃下 去。 她不以为然:“我又不是骨折。” “那也得吃。你哥可是下了死令,要我照顾你几天,别回头等你爸出院了,你 的脚还没好,到时候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冯程程看他那副无奈的表情,结果还是笑:“你怎么那么听话?你欠我哥钱?” “我是欠你的,成吧?” 冯程程只当没看听见,继续埋头喝汤。 吃过饭,冯程程给妈妈打电话。 妈妈说:“你爸已经没事了,但还得住院观察几天。程程,你怎么走了呢,你 爸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我看出来他挺失望的。” 她随意找了个借口:“我是突然想起来家里好像在烧水,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关 火,还好我关了,要不还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听她这么一说,妈妈就担忧起来:“程程,要不回家来住吧,你一个人我怎么 放心的下?” “妈,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妈妈失望的只剩下叹气了,过了一会儿才说:“程程,脚好些了就来看看你爸 爸吧,他一直想你。” “嗯,妈,我挂了。” 冯程程急匆匆地挂了电话。听妈妈说的那些话,她只觉得难过,忽然一下就想 起爸爸头顶上的白发。 原来,时间过的这么快,她依稀记得她趴在爸爸的背上,肆无忌惮地拧他的耳 朵,每次都用很大的力气,松手的时候,他的耳朵很红,但他从来都是笑的。 但有一次,他是真的打她了,就是叔叔来要带她走的时候,她一时间没有动, 所以,他就在她屁股上踢了一脚。其实那次一点也不觉得疼,但是爸爸的脸色很难 看,恐怖的几近狰狞,他对她吼:“程程,快跟叔叔走。” 大概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就恨他了。她恨他不要她,恨他把她送了人还要那么 凶。后来回到家里来,她固执地喊他大伯,但妈妈哭天抹泪地跑来求她,她才肯改 口叫爸爸。 其实,大多数时候,她和他相处的还不错,偶尔冯家傲在饭桌上说几个笑话, 他也会呵呵地笑,但是遇到个别事情的时候,他就变得格外死板。 她一直以为自己不会为他哭,至少现在不会,可是自从知道他发病的那一刻起, 她就知道自己一直割舍不掉,也根本割舍不掉。